第壹章 血染空桑城
山海經密碼 by 阿菩
2018-10-1 15:10
有窮商隊溯江而上,在西部邊陲之地成功阻止了水神共工的後裔企圖水漫天下的妄想。但在那次廝殺中,商隊的重要成員、巴國少主桑谷雋身受重傷,臺首有莘不破因召喚玄鳥鳳凰透支生命之源而虛脫,兩人的身體至今都還沒有恢復。而商隊另壹位重要首領、太壹宗的正統繼承者江離,更是在混戰中被風神飛廉的血脈燕其羽所擒。為了救回江離,有窮商隊越過重重高山,不遠萬裏,來到了這指向天山的劍道。
有窮國的流亡將軍、箭神後羿的血脈子孫羿令符,目前支撐著整個商隊大局,他傳下命令,整頓剛剛從有窮之海走出來的銅車隊列。有窮商隊至寶、具有強大空間容納能力的有窮之海,經過這次長時間的使用,也開始變得暗淡無光。
壹直活躍於東南諸州的有窮勇士,大都沒有見過這樣空曠荒涼的大漠。有窮南部的大荒原雖然也廣闊,然而眼前的大漠卻是真正的曠遠,黃沙從腳下壹直蔓延到天地交接處。沒有人煙,沒有林木,壹眼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幾點綠色點綴著漫無邊際的黃沙。在可怕的荒涼中,有壹條不知是什麽年代、由什麽人踩出來的小道指向西方。
“劍道……這就是傳說中的劍道……”
天下三十六商隊之壹、有窮商隊的臺首有莘不破壹腳邁出銅車松抱,踏在溫熱的黃沙上。壹直生活在東部的他,是第壹次見到傳說中的沙漠。
“聽說,那個傳說中的血劍宗就是沿著這條小路走過去的,是不是真的啊?”祝融城的少城主、十六歲的羋(mi)壓問有莘不破。
“血劍宗……”聽到這個傳奇的名字,有莘不破沒有回答,只是看著那條劍道發呆。
血劍宗姓子,叫子莫首,和商王成湯家族同姓,但只有有莘不破知道,除去自己這個行走江湖的別名,血劍宗和自己的關系不止是同姓那麽簡單。
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世上有四大宗師、三大武者,但在三十年前卻不是這樣的。三十年前的天下有四大武者,除了子莫首、季丹洛明、有窮饒烏之外,還有剛剛逝去、被大夏王禁止提起其名字長達三十年之久的有莘羖(gu)。四大宗師排名不分先後,而四大武者卻有壹個為其他三人所欽服的,那就是排在第壹位的血劍宗!
“聽說三十年前,大夏王派兵進攻有莘國時,因為擔心會遇上妳舅公有莘羖,所以特地派了血劍宗做副元帥。”羿令符說,“不過那壹戰,血劍宗並沒有遇上有莘羖,所以兩人也就未曾壹戰,現在想來,也不知道是該慶幸,還是該惋惜。”
有莘不破嗯了壹聲,沒有回答,他也很期待這兩大強者的決戰,然而卻又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,因為這兩個人都是他的親人——有莘羖是祖母的弟弟,是自己的舅公,而子莫首呢?
“他和妳也是有血緣的——他姓子!是妳祖父的弟弟!論起來,妳應該叫他叔公!”
有莘不破想起了祖母的話,望著眼前的漫漫黃沙,看著這條被稱為“劍道”的道路,他的思緒飄到了三十年前……
“若不出降,城破之日,便是屠城之時!”大夏元帥幹虎的聲音震蕩著三十年前的空桑城。
“殺!”兩萬五千名裝甲精良的青銅賁士對十七萬手無寸鐵的平民,屠城!
大夏副元帥、和有莘羖齊名的絕代劍豪子莫首的劍又開始跳動了。
此時,他壹路踩著橫臥的軀幹和溫熱的鮮血走進了幹虎的大帳。
“已經殺了三萬人,弟兄們的刀劍都已經砍鈍了。”
“那就叫他們把自己的守護獸放出來,把人壹個個吃了!”幹虎咆哮著對他的副手說。
“可是屠殺這些沒有力量和裝備的平民,不算英雄!”
“英雄?誰讓妳去做英雄!來到我帳下,妳只需要做到兩件事情:服從我的命令!殺我讓妳殺的人!出去吧!”
“是。”
子莫首走出營帳,拔出他的劍,刺入壹個十七八歲少年的喉頸之中。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劍有些滯窒。
“瘋了!莫首將軍瘋了!……見人就殺,他瘋了!”
壹個時辰之後,幹虎聽到呼喊,走出大帳。
大帳外,壹個男人手持壹柄被染紅的劍,非常優雅地在月下揮舞著,每揮動壹次,便有壹條生命釋放出他的全部精華,在飛濺的血花中死亡。
壹劍,壹條命,絕不會多,也絕不會少。
沒有人能靠近子莫首壹丈七尺,因為那是他的劍光蕩漾開來的距離。壹時間,幹虎呆呆地看著這個他自以為很熟悉、卻突然變得陌生的男人,離他三十三丈三尺的這個男人。在那壹瞬間他有壹種錯覺:那柄血劍不是在殺人,而是在吸食每壹個人的生命。被血染紅的劍鋒每壹次揮動,都有壹種奇異的血色光彩倏然綻放,就像被殺者的生命在壹瞬間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,依附在劍上,成為壹朵劍花,血紅的劍花。
“這是什麽劍法?”幹虎問自己。他從來不知道子莫首會這樣壹路劍法,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這樣壹路劍法。
子莫首的劍圈越來越大,和幹虎的距離也越來越近。幹虎突然感到壹股涼意逼近,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發呆了。
這個大元帥的眉毛突然豎了起來,旁邊的八大虎賁將壹看,紛紛閃避,因為他們知道禍事要來了。
“嗚啊——”在幹虎的嚎聲中,月色下的雲片出現了扭曲——不!整個天空都出現了扭曲。在扭曲中壹頭長著翅膀的虎形怪獸探出頭來,並慢慢顯出整個身形。轟隆壹聲,窮奇(《山海經》中長著翅膀的虎形怪獸)的四只腳就像四根巨型石柱壹樣砸在幹虎與子莫首之間。它的八十八個倒鉤齒間噴出壹股熏熱的綠霧,壹剎那間連幹虎的大帳都被腐蝕得七零八落。除了幹虎和直轄的八大虎賁將,方圓九十丈之內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活動。仍然在舞動的,只有那壹團血色的光華。
窮奇慢慢向紅色的光團靠近。幹虎知道,從來沒有人能夠以軀體抵抗來自天外的幻獸,除非子莫首自己也召喚來能與之抗衡的幻獸。不過,現在已經來不及了。何況,據幹虎所知,他的這個副手只會用劍。
沒有人知道,在屍山血海的舞臺上——子莫首的內心沈浸在壹種很詭異的平靜中。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了。
血劍的每壹次舞動,其實都不過是他思緒每壹次跳動的外現而已。
“我為什麽來這裏?為什麽幹這樣的事情?”
無論是文化從屬還是種族血緣,他都是壹個東方人。確切地說,他是壹個商人。自從西方民族建立起壹個強大的夏政權以後,東方各族就不斷地受到它的武力威脅。甘之戰以後,東方大大小小的種族與部落都向夏啟臣服,成了夏朝的屬國或附庸。在夏啟駕崩後,東方有窮氏出了壹位大有力量的英雄後羿。後羿進入夏都做太康朝廷的卿士,後來造反,代太康為王。後羿代夏,是東方勢力對西方勢力的壹個反動。但沒有多久,少康復國,夏朝中興,沿大河而下,勢力逐步向東延伸,依然是壹副西方征服東方的姿態。
很小的時候,子莫首曾問父親:“我們有這麽繁榮的經濟,這麽深厚的文化,為什麽要對夏人俯首帖耳?”父親沒有回答他。但他自己找到了答案:那次,夏都的使節來到亳都耀武揚威,那絢麗的兵甲耀傷了子莫首的眼睛。
“武力!是武力!”從那天開始,他丟開了刻甲骨文用的小刀,披開了束起來的頭發,拿起了劍。先是壹把木劍,然後是壹把骨劍,然後是壹把銅劍。國人們都說,王子墮落了。連父親也不贊同他這樣做。
“沒有武力,怎麽保家衛國?”他說,“我要保護愛護我的這片土地和族人,所以才追尋武道的極致啊!”
“我們需要武力來保護我們的財產和宗廟,這沒錯。”他的哥哥說,“可是武力和暴力往往只是壹線之隔。父親是擔心妳太醉心於武力,怕妳尋找武道極致的結果是連最初的目的也忘了,只記得暴力。”
“天乙(商王成湯的名字)哥哥,妳放心!我不會的!”
但亳都沒能滿足他的武道精神,這裏的人更加關註的是祭祀和禮樂,於是他離家出走。多年來,他踏遍名山大川,希望找到傳說中的昆侖與死神,希望找到“子虛烏有境界”,希望找到“天外天,洞內洞”,找到那些可能給他答案的人。
終於,他遇見了天下四大宗師之壹的上壹代血祖仇皇。仇皇抽出他的骨頭,淬上他的血,煉成了只屬於他子莫首的壹柄血劍!後來,大夏王給了他展現劍法的機會,在無數次的殺伐中,他徹底體驗到了血腥的快感——多年來所尋找的武道真諦,似乎就閃現在每壹個生命結束的那壹瞬間。
無論是血祖還是大夏王,這兩個人身上都有壹種可以與他父兄媲美的氣度。但是這種氣度卻比他的父兄來得更加直接、更加殘酷。在拜血祖為師的時候,在向大夏王宣誓效忠的時候,他幾乎就要以為,那種氣度背後,就是武道的真諦了。直到血祖失蹤了,直到他曾效命的那個大夏王駕崩了,他還是這樣認為,壹直到剛才他拔劍殺了那個空桑少年。
“父親擔心的是,妳會尋找得連目的也忘了,只記得暴力。”哥哥的這句話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。
是的,他已經擁有了強大的武力,可他為什麽尋求武力,他早已經忘了。他最初的動機是保護家園,讓東方人有朝壹日能夠對抗西方的暴力。可累積的鮮血和生命掩蓋了善良的出發點。他現在在幹什麽呢?他正在用從西方人那裏學來的本事殘殺東方人!
本來,他的每壹劍刺出,都會像刺入毫無波瀾的靜水中壹樣,讓所有可以刺穿的生命無法拒絕死亡的邀請。可就在剛才,當劍刺入少年喉嚨的時候,他卻感覺到壹陣滯窒。
於是,他突然想起父親和兄長擔憂的神色,也因此而陷入冥想。可當他冥想的時候,他的劍並沒有停下來。夜幕下是壹片淒美的紅色。周圍的人,無論是引頸受戮的陷城百姓,還是與子莫首共屬壹軍的下屬,都被這血紅色的圓暈震懾得失去了行動力。
“啊……莫首將軍瘋了!”
壹劍揚起,就是壹道血光。
九天幻獸窮奇慢慢走近子莫首。
幹虎開始考慮如何收拾殘局,因為他認為自己贏定了。五百年來,從來沒有人能以血肉之軀抵擋住九天幻獸排山倒海的力量,子莫首當然也不可能例外。窮奇雖然是幹虎的守護神,但作為九天之外的始祖級幻獸,可不是那麽好請好送的。每壹次召喚它的代價,事後總讓幹虎厭悔不已。雖然,他真正召喚窮奇連今天算上也只有三次。
“剩下的幾萬軍馬再加上那十幾萬該死的賤民,不知能否滿足這畜生的胃口。”幹虎想。
突然,壹道紅光閃過,在月下劃了壹道優美的弧線。紅暈散盡,子莫首很寂寞地站在窮奇的屍體上,壹臉沈思。
所有人都驚呆了,經過短暫的定格,元帥幹虎終於在過度的驚駭中瘋了!所向披靡的九天幻獸被壹種“不可能”的力量踩在腳下,這令他在那壹刻驀然喪失了理智:“不可能!不可能!天外幻獸不可能被人打倒!沒有人可以直接對抗九天幻獸!”他瘋了!壹剎那間瘋了!手足無措地撕爛自己的戰袍,砸爛自己的軍盔,拔出大夏王所頒賜的寶刀“宰歲”,向子莫首沖了上去。
壹道孤直的紅色閃電壹耀,幹虎的壹切動作都停止了。
圓月在天空顫抖,被染紅的月光中,大軍幸存的八賁將有七個在這空前的震懾力中癱瘓了,只有壹人勉強地用長矛支住了身體,口中喃喃道:“極致,這便是劍道中的極致嗎?”
新的壹輪劍花,在圓月的伴奏下有節奏地綻放著。兩萬五千名大夏精銳,加上十三萬有莘氏遺民,被這柄劍殺得幹幹凈凈。
多年後,這個修羅場成為壹個遺跡,而這個夜晚則成為壹個傳說,壹個屬於血劍宗的遙遠傳說。
“那天妳舅公有莘羖聽聞噩耗回到故土的時候,大屠殺過後的空桑城已經成為壹個鬼域。十幾萬人,包括壹支百戰百勝的雄師,都被壹柄劍殺得壹幹二凈了!”
直到今天,有莘不破都還清晰地記得祖母眼中那懸而未墜的淚水。
“眼前的劍道,真的是血劍宗走過的西去之路?”羋壓的提問將有莘不破從三十年前拉了回來。
“應該是真的。”回答羋壓的是有窮四長老中的蒼長老,“有人說,血劍宗是為了逃避天下人的譴責;也有人說是由於這個世界的劍術他已經完全掌握,所以他要去尋找壹種全新的劍術;還有人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往西走。不過他西去的路上,遇到了無數人神妖獸的阻截,但卻沒有任何生命能夠抵擋他壹劍揮出的光芒。這條荒漠中的路,據說是血劍宗最後的戰場,所以神州的人才把它稱為‘劍道’。”
“是這樣嗎?怎麽我聽說的不是這樣呢?”壹個沙啞的聲音從地底發出。
“誰?”羿令符警惕地喝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