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榮

迷幻的炮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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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景十五年,景帝立貴妃董氏所出三皇子蕭鶴辭為太子,涉國事,享東宮位,承繼大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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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
2025-2-17 21:24

  如果早知如此,蕭韞恐怕不會立即來找遂鈺,至少得等他拜完佛祖後自己暈過去,他再將他帶回去。

  遂鈺坐在蒲團中,仰頭安靜地等待蕭韞回答他。

  蕭韞頓了頓,俯身用掌心摸了摸遂鈺的手,遂鈺覺得他的手太燙,甩開嘟囔了句熱,旋即舒服地將腦袋枕在蒲團邊緣,雙手抓住蕭韞的衣角,小聲說:“爹爹,別丟下我。”

  殿內潮濕,水汽與香火的幹燥融為壹體,氣味並不難聞但卻不宜久留。蕭韞站在遂鈺身旁,高大的身影擋住絕大部分燭光,遂鈺像是被他藏起來般,隱匿在他為他制造的黑暗中,不被光明發現。

  南榮氏長房共生育三子,另有壹女兒是南榮王戰死副將的遺腹女。南榮王夫婦將女孩領養,是為南榮遂鈺的三姐。

  南榮遂鈺作為南榮王府最小的孩子,倘若此刻身在鹿廣郡。上有世子兄長為他遮風避雨,下有姐姐替他妥當安排生活,理應是家中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孩子。

  這並不是蕭韞第壹次從遂鈺口中聽到對家人的眷戀。

  遂鈺多夢,夜間總會突然驚醒,他滿臉是淚連滾帶爬地下床,慌張的在殿內尋找著什麽。

  夢魘並不只是將他扯進無盡的夢,還會讓他清醒著發狂。

  蕭韞知道,遂鈺是在尋找回家的方向,是在尋找鹿廣郡。

  他俯身將遂鈺抱起,遂鈺體重很輕,無需用力便能輕而易舉地帶著他四處行走。

  遂鈺呼吸又恢復白日時的滾燙,只是起伏並沒有那麽大,與健康時的張牙舞爪,蕭韞自然更喜歡現在的溫順。

  沒有壹絲攻擊性,就連哭也真心實意。

  南榮氏祖輩經商,後而跟隨蕭氏征戰四方,蕭氏推翻前朝建立新的秩序,南榮氏也因此獲得嘉獎,成為屹立不倒延續百年的世家大族。

  當年的南榮氏是股肱之臣,如今卻是蟄伏在朝廷內的猛虎,壹旦皇族對其忌憚松懈,便有可能被南榮氏反撲吞沒。

  而朝廷秩序的建立需要勢力之間相互制衡,南榮氏卻又是必不可少的定海神針,皇族需要南榮氏為朝廷賣命,鎮守邊境平安擊退塞外來敵。

  蕭韞未稱帝前,曾奉旨進南榮軍中歷練。南榮治軍嚴格,軍紀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,所過之處百姓皆稱贊軍隊紀律嚴整,不似別的軍隊搜刮民脂民膏。秋收春播時,南榮軍甚至會下鄉幫助百姓收割播種,保證百姓來年有糧食吃,人人富足豐滿餓不死。

  這般得民心的軍隊是百姓之幸,卻也是蕭氏的威脅。

  他們的聲望太高了,待有朝壹日高過皇權時,蕭氏將徹底失去對南榮氏的掌控。

  蕭韞登基初年,南榮王攜家眷進京賀喜,南榮王妃於大都誕下壹男嬰,取名南榮隋。

  夫婦回鹿廣郡時,皇帝站在城門相送,笑吟吟地恭喜道:“朕還想多留王爺王妃住幾日,不如今日就不走了,妳我再暢飲幾日如何?”

  南榮王道:“軍紀不可為,臣定下五月歸期必得遵守,陛下止步吧。”

  南榮王攜王妃站在馬車前行禮,懷中孩子突然毫無征兆地哇哇大哭,王妃連忙溫聲拍著孩子的背,輕聲哼唱兒歌。

  王妃絕色,所誕育的兩個孩子都隨她,而懷中的南榮隋更是粉雕玉琢。南榮隋抓住母親的手指,王妃用指腹貼著兒子的臉頰輕輕揉了揉。

  南榮隋哭的突然,笑起來也如驟然雲散天光乍現般迅速。

  他好奇地觀察四周,最終壹眨不眨地望著母親。






  欽天監曾告訴蕭韞,他夜觀星象發現壹危星欲落大都,所指皆向南榮王府去,而南榮王府如今誕育三子,此子必定對蕭氏不利,倘若能將南榮隋留在大都,或可避免此劫。

  蕭韞心中微動,思及欽天監的推測,他微笑道:“這孩子生在大都,想必是與大都有緣的。王爺不日便要出征討伐西洲,王妃向來是隨軍前行。征戰帶著孩子多不方便,大都的風水養人,不如就將四公子先留於大都,在宮裏精心養著總比塞外風沙更妥當。”

  話音剛落,王妃面色劃過壹絲慌亂,旋即回頭望向南榮王。

  這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意思,皇帝要南榮氏將孩子留在大都作為質子。

  蕭韞甚至沒找更合適的借口,就這麽直白地向鹿廣郡索要嫡幼子。

  沒等南榮王開口,王妃抱緊南榮隋的瞬間似乎是做了個決定。片刻,她強忍聲音中的顫抖,道:“陛下,陛下還沒抱過小孩子吧,阿隋很乖,誰抱了都會笑。”

  皇帝從王妃手中接過南榮隋時,王妃強撐著露出笑容,說:“看,阿隋多乖。他隨我與王爺行軍定不會哭鬧。”

  “我家裏兩個孩子都是在軍營出生,如今世子也已進軍中歷練,大約是自小長在軍營,身強體健從未生過病。我想……我想阿隋也……”

  “王爺為朕平定西北,朕遠在大都想幫王爺也有心無力。南榮隋這名字起的有些隨意,不如由朕賜名加以封賞,方可彰顯朕對南榮氏的嘉獎。”

  蕭韞像是沒聽到王妃帶著哭腔的聲音,仍舊面上帶著笑,打斷王妃的話時,眼睛盯著王妃身後不為所動的南榮王。

  南榮王慣常不喜形於色,蕭韞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破綻。

  城外無遮蔽之所,風沙比城內大些,來去匆匆的百姓因皇帝的駕臨而暫時被封鎖去路,他們得等皇帝離開方可通行。

  蕭韞抱著南榮隋,氣定神閑地等待南榮王回應。他的姿勢並不是能讓嬰兒舒服的抱姿,因此,南榮隋在皇帝懷中反復折騰,最終因為手腕被皇帝拇指的扳指膈疼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  王妃看著孩子在皇帝懷中受罪,心疼的眼眶通紅,卻只能捂著嘴不敢多說壹句。

  王妃也是從大都長大的世家女,但由於朝中局勢變動,父兄決定辭官歸鄉隱居,舉家搬離大都那年她才十二歲。

  即使只是十二歲,她也異常清楚大都是個何等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界。

  表面粉飾太平,內裏暗潮湧動,稍有不慎便被株連九族。

  她見皇帝留意已決,只能回頭去看壹言不發的夫君,企圖從他那裏得到拒絕皇帝的決定。

  隨君伴駕的宮人們排著長隊,竟足足有幾十米遠,他們站在皇帝身後,像是壹條蜿蜒曲折的路,通向深幽靜謐不可聞的宮殿。

  南榮隋哭累了,伏在皇帝肩頭大口喘息。

  南榮王終於開口說:“陛下賜名臣感激不盡,不知這孩子叫什麽名字。”

  王妃最後壹絲希冀被澆滅,她兩腿壹軟險些摔倒,被侍女扶住的瞬間,她聽到皇帝無情道。

  “不如取名南榮遂鈺如何。”

  .

  壹晃經年,繁忙的政務幾乎讓蕭韞遺忘這個留在大都的質子,即使偶爾記起,也只是隨口問陶五陳,那個南榮家的孩子是否活著。

  南榮遂鈺在太子面前很乖,但面對蕭韞時,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欺君主意。

  他很聰明,知道怎樣做不會被嚴厲懲罰。

  遂鈺的武功不強,是成為禦前行走後才跟著大內高手學了幾個把式。他的體質太弱了,讓蕭韞幾乎以為他會某日死在床上。

  喜歡折騰自己的人,自然得有個強健的體魄才不至於夭折。

  蕭韞用手指碰了碰遂鈺的臉,嘆道:“南榮遂鈺,倘若妳現在醒著,朕該判妳個辦事不利,將妳關進詔獄中好好住幾日。”

  南榮府確實心狠,舍得將孩子扔在大都不聞不問。

  翌日,遂鈺睜眼便看到越青趴在床頭打瞌睡。

  厚重的被子壓得他喘不過氣,他正欲將被子掀起時,越青突然醒了。

  主仆二人面面相覷,越青隨即大聲道:“來人!太醫快來!公子醒了!”

  太醫們魚貫而入,他們擠走床邊的越青,七手八腳地查看著遂鈺的身體。遂鈺從未被人這般大刺刺地觀察過,竟紅著臉許久都說不出壹句話。

  陶五陳樂呵呵地去隔壁請皇帝,皇帝來時恰巧看到遂鈺尷尬地捂著上半身,卻又顧不得被太醫掀起褲腿的下半身。

  蕭韞站在屏風前怡然自得,頗有種看笑話的意味。

  遂鈺能感受的到這群老頭的醫家慈心,發火不是,不發火又覺得羞恥。他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擺弄來擺弄去,擡胳膊伸腿,更有太醫提議他下地走壹圈。

  “走什麽走,腿還要不要。”蕭韞咳嗽幾聲,陶五陳心領神會,上前對著院首說了些什麽,院首點點頭,很快帶著太醫們離開。

  室內重歸寂靜,遂鈺趴在床頭慢騰騰地將被子重新蓋好,只露出壹雙仍含著紅血絲的眼睛。

  他楞了楞,看著蕭韞來到自己面前,問:“妳怎麽來了。”

  蕭韞道:“太子妃在貴妃處不能再住,妳這差事辦得——”

  “很好。”皇帝從牙縫中吐出兩個字。

  平日裏遂鈺最討厭反諷,蕭韞本以為能刺激到他,誰成想遂鈺心安理得地平躺,而後說:“我也這麽覺得。”






  皇帝親自來接皇後,算是給足了皇後面子,這比皇後自己下山更好。

  受皇後百般羞辱後仍帶著笑臉將人迎回宮,這不是遂鈺的作風,他並不喜歡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。

  精神上的羞辱與肉體的痛苦,他更喜歡選擇後者。

  只是沒想到蕭韞竟會親自來涼麓山。

  按照太醫的叮囑,遂鈺隨意走動不得,須得每日換藥傷口愈合後方能逐漸下地鍛煉。

  因此,他得在國寺住壹段時日再回宮。

  禦前行走的差事並不重,平時為皇帝傳遞宮內外文書,只需在固定的時間取走奏折即可。

  其實這個差事陶五陳就能做,之前遂鈺沒出現時也是陶五陳操辦。後來遂鈺被太子送給蕭韞後,曾試著偷皇帝的令牌出宮逃跑,逃了幾次均被抓回來,後來皇帝便想了這麽個法子。

  皇帝忙的時候顧不上找遂鈺,自然忽略了遂鈺私下的小動作,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日夜照看著,即使不將遂鈺扯上床做些什麽,他也能將人看得死死的。

  遂鈺覺得蕭韞簡直是天底下最光明正大的小人,沒人比他更討厭。

  就像過街的老鼠,即使人人喊打也捉不住他壹條尾巴。

  啪!

  遂鈺猛地將書摔進身旁的匣子中,不悅道:“妳怎麽還不走。”

  皇後車馬已走兩日,而皇帝卻仍舊停留涼麓山。

  遂鈺:“蕭韞,妳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?”

  天下之大,各地官員政務呈報正是下月,但這幾日便已經陸陸續續有書信抵達,大略是詢問皇帝身體是否安康,他們的政要呈報之期最遲不過月末。

  蕭韞用沾滿朱墨的筆在奏折中批註,氣定神閑道:“按照律例,官員若是因病掛職在家,當月俸祿也是要扣掉壹半的。”

  “遂鈺,光是用在妳身上的名貴山參便不下百金,妳得給朕辦差百余年才可付清。”

  堂堂壹國之君,妳掉錢眼了吧!

  遂鈺罵道:“我允許妳給我治病了嗎,別自作多情。”

  “哦,下月的俸祿也因為刺傷太子而被扣掉了。”蕭韞火上澆油。

  遂鈺閉眼深呼吸,在自己還不能自由來去時,智者不與無賴論長短。

  刺傷太子這事,遂鈺覺得壹個願打壹個願挨,太子既覺得他欠他的,那麽他傷他又不理虧。

  突然,遂鈺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問題,他好像也給了蕭韞壹簪。

  “……”遂鈺抿唇,將靠枕從榻中扯過來墊在腰後,安靜地將方才摔進匣子的書擺好,並整理床鋪中其它散落的書籍。

  須臾,他聽到蕭韞說:“那個叫江合的太監。”

  “嗯。”遂鈺點頭,“我帶來的。”

  蕭韞:“怎麽沒將他丟在荒郊?聽陶五陳說妳很討厭他。”

  “東宮的首領太監,又是董貴妃的人,我不敢。”遂鈺垂眼,用手指挑起床幔,說:“妳的傷怎麽樣了?”

  蕭韞受傷時便表現地不太在意,遂鈺實在是捉摸不透他體質強度究竟抵達何種恐怖的程度。

  皇帝笑了:“倘若妳能像朕這般勤加鍛煉,還能受風寒至此?”

  遂鈺:“蕭韞,我問妳只是怕日後被妳翻舊賬,並非關心,不必拐彎抹角覺得感動。”

  蕭韞停筆,握著筆的手懸在半空。倏地,他起身走向遂鈺,道:“倘若朕不來這壹趟,妳想怎麽收場。”

  怎麽收場?

  遂鈺噗嗤笑出聲,迎著蕭韞的目光,坦然道:“慘淡收場。”

  他並非沒有設想過蕭韞不來涼麓山的場景。

  “我聽過壹個說法,虔誠地從山底跪至山巔,上天就能聽到乞求之人的禱告。”

  “我並不是為國祈福。”

  換作別人,此話說出口便可得誅九族之罪,但遂鈺不同。

  鹿廣郡南榮府世代為朝廷效命,沒人敢抹去他們的功績,遂鈺的父兄壹生埋在沙場,而他們賣命廝殺換來的是至親分離。

  遂鈺安靜道:“我想回家。”

  回家是求而不得的奢望,在遂鈺並未躺進龍塌前,或許能夠實現這個願望。當他成為蕭韞枕邊人的瞬間,便已經卷進皇宮中肉眼不可見的深淵。他被深淵裹挾著不斷下沈,唯有緊緊抓住蕭韞這根救命稻草才能存活。

  多諷刺,騙妳的,欺妳的,竟也是唯壹的求生大道。

  他知道迎接他的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沈默,可遂鈺仍舊想日日提醒蕭韞。

  我姓南榮,並非妳日日所喚的遂鈺。

  蕭韞的手掌落在遂鈺的臉側,順著骨骼的弧度逐漸包裹遂鈺的半張臉,而後移動至少年人脆弱的咽喉。

  遂鈺下意識深吸口氣閉眼,逐漸感受到胸腔空氣的流失,直至蕭韞的聲音落在耳邊,他的衣襟被挑開,男人伏在他身前,冷道:“妳只能留在大都。”

  遂鈺沒力氣掙紮,他偏頭看著蕭韞的長發與自己的糾纏在壹起。蕭韞來這裏後並未用任何熏香,身上卻沾著不知名的花香,遂鈺發燒昏迷那晚,隱約在正殿聞到過這種味道。

  他已經無法回憶那夜他掙紮著前去佛前禱告,只是覺得自己當時似乎傷心極了。

  倘若或者的南榮遂鈺無法離開大都,那麽死去的南榮隋呢。

  南榮隋能回到鹿廣郡嗎?

  遂鈺不敢想,他怕受傷卻又無畏死亡。






  ……

  “蕭韞,我好疼。”

  他和蕭韞融為壹體時,哭著對蕭韞說。

  “別怕,很快就不疼了。”蕭韞溫柔地親吻遂鈺的眼淚,在他脖頸留下緋紅色印記。

  “遂鈺,待在朕身邊。”

  遂鈺雙手攀著蕭韞的肩膀,隨著他的起伏而顫動,意識被情欲徹底打散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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