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遂鈺說:“如果陛下沒想好派誰去,既然燕羽衣想要和南榮王府壹較高下,不如請世子相迎。”
按照原本的議程,就該是南榮栩城外迎接。
作為朝廷肱骨,皇族之外的第壹大異姓王府,由南榮栩前去,於身份禮數上是最好的。
但……比不得太子。
皇帝為什麽不派太子去?
遲疑片刻,遂鈺出聲:“太子近日事也不多,如果陛下覺得世子不好,或可將太子從外調派回京。太子已有多日未回宮,前些日臣去貴妃處,貴妃還說,她與太子妃甚是想念。”
“貴妃還說什麽了。”蕭韞闔眼,淡道。
遂鈺:“自從跟在陛下身邊當差,貴妃娘娘對微臣所說的肺腑之言便越來越少了。”
蕭韞反問:“妳是在怪朕?”
“沒有。”遂鈺搖頭,他雖受太子與貴妃恩惠,但那些已經足以用蕭鶴辭入主東宮,享太子之位報答。想來蕭鶴辭今年也沒怎麽登門與他商議要務,是有意把他從身邊撇幹凈,找個閑暇時間,水到渠成地處理掉。
遂鈺心中盤算著,手裏不住把玩飄落至水面的白梅。
半晌,蕭韞勾起遂鈺的下巴,聲音微揚,笑道:“想什麽呢。”
“在想……”遂鈺略拉長音調,慵懶道:“什麽都不想想。”
他最近確實憂思過度,自蕭稚要被她老子嫁去西洲開始,他的身體便沒好過,腦子也沒有壹刻停止轉動。整日思量,整日算不準朝堂局勢,再這麽耗下去,他真要把命耗光。
路行困頓,該及時止步。
遂鈺說:“放我幾日清閑吧。”
蕭韞:“難道朕沒讓妳清閑過嗎?”
遂鈺摸摸掌心與虎口的繭,這幾日已經褪去了壹層,又露出裏頭細嫩的肉來。他擡起十指,放在蕭韞眼前晃晃,說:“前些日只是沒辦朝廷的差,陛下給臣的差,臣可是每日未曾倦怠。”
“妳在怪朕?”
“不敢”遂鈺低眉順眼道。
蕭韞樂了,又說:“強身健體有什麽不好。”
就連太醫最近幾日請脈都說,小公子的面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許多。
“就是不好。”
遂鈺沒有征戰沙場之心,自然無需多健壯的體格。
誠然,南榮府對朝廷的憤怒,看似源於質子在大都深受迫害。但歸根結底,還是因為屬於南榮壹族的傲然氣節。
他們覺得,南榮氏的兒郎就該征戰沙場,並非身處京城偏安壹隅。
可遂鈺偏偏在偏安壹隅中走上另外壹條料峭險峻。
然朝堂風雲詭譎,哪裏是戰場明槍暗箭,布陣便可防的。
父兄明白這壹點,所以盡可能地遷就遂鈺的習慣。南榮栩來大都這麽些日子,從未詢問過遂鈺出入,他消失幾十日,也沒有差人找過半刻。
壹切都朝著遂鈺無法控制的方向疾馳而去,可他偏偏又是那個局中人。
他歪著頭想了半晌,瞥見蕭韞正拆開壹小瓶米酒喝,可這酒瓶……遂鈺迷惑地蹙眉,腦仁被溫泉溫度熏得暈乎乎的,思索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意識到,那是他和越青存在後殿的酒。
每瓶酒都標註著時間,三日制壹瓶,貯藏在地下的小窖裏。
瓶上的時間赫然寫著貳拾三,遂鈺大驚失色,連忙撲騰著遊至蕭韞面前,奪走他手中自己釀制的最後壹瓶米酒,憤怒道:“這是最後壹瓶!”
“這是最後壹瓶!”他見蕭韞沒反應,大聲重復道:“酒,妳怎麽偷喝我的酒!”
蕭韞挑眉,兩指勾著酒瓶將其放在岸邊,撚起酒杯晃晃,挑釁道:“喝妳壹壺怎麽了。”
哪裏是壹壺,貳拾三是最後壹壺的編號,以遂鈺對蕭韞的了解,他幾乎能夠確定,蕭韞已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,偷偷喝光了他所有貯藏的米酒!
好壹個王八蛋!
遂鈺張牙舞爪地撲向蕭韞,怒道:“我要殺了妳!”
蕭韞樂不可支,仿佛主人在看憤怒卻無計可施的貓,只要略伸伸手,就能捉住後頸皮提溜著,睨著眼瞧對方暴躁又可愛的模樣。
他說:“妳身上,吃的、喝的、用的哪樣不是我給妳的。”
海量的珍品送進玄極殿,遂鈺只挑最好的入口,花銷規格比皇帝還高,蕭韞趕著趟地給他最好的,誰知竟還不滿意,非要不值幾個錢的米酒。
蕭韞卡住遂鈺的肩胛,問道:“在妳這,究竟什麽最貴。”
皇帝沒下重手,只虛虛扶著遂鈺,遂鈺腳底是幾塊滑不溜秋的鵝卵石,他知道蕭韞沒生氣,只是怕他摔進水裏,於是更肆無忌憚道:“自然是我親手所制的東西。”
凡事都講究價錢,蕭韞心平氣和問:“幾兩。”
遂鈺霎時覺得自己從蕭韞這裏學到的察言觀色,凝神靜思,什麽亂七八糟的沈穩洞察,全都不管用了。
“妳教過的,君子處世當光明磊落,不能像山野村夫,土匪山大王。”
蕭韞耳朵裏聽著,眼睛遊移,遂鈺面如脂玉,唇若含朱,生起氣來也帶著幾分艷麗。他壹時心猿意馬,竟真就將遂鈺的聲音當耳旁風。
跟在皇帝身邊久了,遂鈺自然看得懂蕭韞究竟是認真還是分心。
他氣得撩水潑人,蕭韞壹概接受,壹概承擔,甚至還分心幫遂鈺站穩別跌回去。
“歲津雲暮,有想過年夜做什麽嗎。”蕭韞忽然問。
遂鈺懸在半空的手滯住,背誦般喃喃道:“年三十那天,陛下醜時便得起身,前去檀壇祭祀,告慰先祖,祈新年風調雨順。卯時三刻至前朝訓*群臣,午時與宗室聽曲賞花,宗室散去後,皇子與公主們會來請安。”
“初壹西洲使團正式來訪……嗯,還有,還有——”
還有什麽來著,遂鈺想不起來了,總覺得還有什麽要緊事沒做。
其實蕭韞只是想問遂鈺,有沒有什麽心願,有沒有想去的地方。
見遂鈺實在是想岔了,正欲引導,卻聽遂鈺說:“初壹下午要陪大嫂去城外上香,晚上不回來。”
蕭韞抿唇,沒說話。
遂鈺仍在自言自語,“國寺那個地方,不怎麽好,大嫂懷有身孕,還是去個清凈點的地方。不過清凈的寺院壹般沒什麽供奉,禪房修得不好。”
他轉而問蕭韞:“能讓大嫂住上次我住過的那間禪房嗎?”
“那是皇後的住處,得問皇後。”蕭韞覺得遂鈺的計劃裏沒他,有些不悅。
遂鈺啞然,這要怎麽問,皇後鐵定要給他臉色瞧,他才不去中宮觸黴頭。
“我吃的、喝的、用的全是妳的,為什麽不給我禪房住。”遂鈺原話奉還,說:“陛下既不給我皇後的禪房,那把妳的禪房讓給我住壹住。”
蕭韞捏住遂鈺的下巴,咬牙切齒地左瞧右看,看這張滿臉寫著沒良心三個大字的小混蛋,“怎麽?皇位也讓給妳坐坐?”
“才不要。”遂鈺想到皇帝每日早朝便頭疼。
大約皇帝是世上最忙碌的人,沒有之壹。
九五之尊,生殺奪予固然重要,然自由無價。
“小混蛋,朕是問妳,過年就沒有要和朕壹起做的事情嗎。”
皇帝終於忍不住了,開門見山道。
話落,他抓住遂鈺唇角悄然而逝的笑,遂鈺沒看他,目光鎖定遠方。
“笑什麽。”蕭韞冷道。
遂鈺裝傻,啊了聲,“什麽笑什麽。”
“南榮遂鈺!”
遂鈺連忙起身,橫跨壹步,抓著岸邊的扶臺,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肩頭,快速道:“我泡好了,先回去睡。”
蕭韞沒回頭都知道,遂鈺壹定跑得飛快,生怕慢半步便被他抓住重新拖回池子裏。
遂鈺動作麻利,隨便扯了件外袍披上,邊走邊系扣子的時候才發現這是蕭韞的龍袍。蕭韞似乎很喜歡雲紋,他喜歡什麽,就愛給遂鈺套上什麽裝扮,遂鈺就像是他藏在皇宮裏的椸枷,後來逐漸走出宮門,變成了他展示在大都的皮囊。
兩三個時辰前,遂鈺昏昏沈沈意識模糊,小指被蕭韞套上了什麽東西,方才沒顧上看,此時動手摸了摸,竟是壹粒雕琢成飛羽的翡翠戒指。
他正欲開口,聽到蕭韞懶洋洋道:“刻瓴部單於掌中之物,朕瞧著只有這個最值錢。”
竟是從人家手裏扒來的戰利品。
刻瓴部喜珠玉圓潤,且遊牧很少佩戴這種棱角凸起配飾,禦馬馴獸多有不便,這飛羽……遂鈺心中逐漸浮現了個荒唐的念頭。
蕭韞:“那扳指太大,想妳也不喜,索性叫工匠切出最純凈的壹小塊,雕琢花樣。朕趁妳睡著的時候看過了,很漂亮,好好戴著,翡翠養人。”
遂鈺嘴角抽動,壹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。皇帝奢侈也並非半日之功,但這翡翠價值不菲,能戴在單於手上的,想必有價無市,竟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做尾戒。
“什麽時候的事。”遂鈺出聲。
蕭韞少年時善戰,就連登基大典也只是草草了事,戎馬半生,征服過的部落不計其數。遂鈺曾在宮內典籍中見過記載,透過那些年份數字估摸出蕭韞的馬蹄究竟踏遍了多少山川,亦無法將英勇善戰,策馬奔騰的少年皇子,與現在這幅老奸巨猾,心思縝密,陰晴不定的皇帝聯系在壹起。
月光落在地上,看得見摸不著,循著溫潤且微弱的光,遂鈺摸索著找到鞋子,才穿了壹半,聽到身後流水濺落巖石的聲音,蕭韞的聲音漸近。
“大概是——”
時間距離現在太久了,久到就連蕭韞都要略微沈吟,他以博聞強記為傲,但翡翠的事情好像發生在他十幾歲左右。
“像妳這般年紀的時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