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“遂鈺!”南榮隋低聲警告道:“註意分寸!”
“告訴我,這是什麽場合!”
遂鈺:“……”
他說不出來話,他的意識幾乎要被蕭稚那張臉填滿。而蕭稚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註視,她疑惑地向周圍望了望,卻在即將找到視線時被父皇叫住,蕭韞垂頭笑著對她說了些什麽,遂鈺從口型認出,蕭稚答了個是。
“昨夜陛下召妳進宮,究竟是做了什麽。”
自回京,南榮栩便壹直覺得遂鈺不太對勁,疑惑與不解像是滾雪球般,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,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在此刻被雪球擊中。
他猛地扯著遂鈺的胳膊將人塞進殿後供賓客休息的暖閣,近乎粗暴地把遂鈺按在椅子裏,十指收緊,指尖發白,語氣壹如既往地冷靜道:“遂鈺,告訴大哥,妳昨夜去玄極殿究竟所謂何事!”
遂鈺後脊重重磕在椅背凸起的弧度,強烈的疼痛也沒能讓他恢復清醒,腦海中盤旋著無數張人臉,在笑,在哭,在懊惱,那是蕭稚,是遂鈺見過的所有的模樣。
他的棋藝,也是蕭韞手把手在太學教的。
蕭韞說,棋道教人以謀劃,即大權在握。
潮景帝並非不在乎蕭稚逃跑,而是蕭稚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,她所有的軌跡皆了然於胸,自然不會對遂鈺生氣。
蕭稚會回來,或者說,他壹定會讓蕭稚回來。
“這算什麽?”遂鈺垂著頭,自嘲道:“入幕,登臺,當我是戲子嗎?”
“他當我是戲子吧。”
遂鈺沈沈笑出聲,肩膀篩糠似地抖,只是笑,也不再說話了。
可笑聲又漸漸地像是在哭,他眼前的光被兄長擋著,南榮栩用衣袍為他撐起壹片無人可見的蔭蔽,他能壓著聲音,不被任何人窺探,放肆地哭。
南榮栩將帕子從遂鈺手中抽出來,擰著眉,壹點點地將沾滿血漬的地方合上,用幹凈的那面擦拭遂鈺的眼睛。
南榮栩說:“不能說也沒關系,以後能告訴大哥的時候,大哥會洗耳恭聽。”
早先在城門前見遂鈺,禦前行走衣著不凡,眉眼間的淩厲與極其神似皇帝的冷漠,令南榮栩不得不側目,甚至在之後很長壹段時間,他都曾遠遠觀察過遂鈺。
深幽宮禁內,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造就現在的遂鈺。
這幅難以言明的不適感,像是壹層堅硬的外殼,死死包裹著遂鈺,無論何時都不見褪下。
他的壹舉壹動,像是故意,又好像無心,寸寸帶著不動聲色的算計。
這哪裏是壹個才剛長大不久的孩子的心性?
此刻遂鈺哭得叫人心碎神傷,倒讓南榮栩上不來下不去的那口氣頓時松快了,這不還是個小孩子,高興會笑,不高興會哭,生氣還會鬧上壹鬧。
南榮栩是南榮王的第壹個孩子,萬眾矚目的嫡長子自然是整個王府的最明亮的星星,南榮王再怎麽軍務繁雜,也會抽空回府逗逗南榮栩,同兒子吃頓熱飯,若實在是沒法回府,便將兒子接到軍營,教他兵法,手把手傳授如何訓鷹。
“別哭了。”南榮栩學著母妃的語氣,慢道:“有什麽事便同大哥講,無論是誰欺負了妳,大哥都替妳討回公道。”
這是遂鈺第壹次感受血緣的親近,天然的聯系令他在南榮栩壹聲聲的安撫下逐漸平靜。
他哭得出汗,唇齒的血腥味直逼天靈蓋,他抽噎著囁嚅,“沒……沒什麽的。”
“大哥,很多事……我沒有辦法告訴妳。”
南榮栩:“它會令妳陷入險境嗎。”
遂鈺:“或許不會。”
“擦幹眼淚,離開太久會令人生疑。”南榮栩理了理遂鈺淩亂的額發,叫來竇岫:“去取我們放在車上的備用的衣服,待會給四公子換上。”
他看著遂鈺想了會,略壹沈吟,動手將玉佩取下來掛在遂鈺腰間。
“這是世子的令牌,大哥我不能——”
遂鈺正要推辭,被南榮栩按住雙手,道:“正因這是南榮世子的令牌,妳才得戴著,還要光明正大地叫席面上所有的人都看清,這是南榮氏的象征,妳從來都是南榮氏的兒郎,遂鈺,雖然提醒過很多次,但為兄還是要說。”
“我們家蟄伏已久,卻也並非任人宰割,有什麽委屈大可撒出來,不必忍著,難不成偌大鹿廣郡都收拾不了妳的爛攤子嗎。”
那確實可能收拾不太了,遂鈺想。
他攥緊玉令牌,咬唇說:“知道了,謝謝大哥。”
再度返回席間,人倒也都齊全了,遂鈺低眉順眼地跟在南榮栩身後,陶五陳上前來主動引世子落座。
帝後氣氛壹派祥和地坐著,貴妃稍落半步,卻也是能與皇帝低聲說幾句的距離,之後便是太子,太子妃,皇室宗親。南榮氏作為第壹大外姓王,於群臣之先,皇室之末。
成家自從將女兒嫁給太子後,聲勢水漲船高,成太師被人圍著請教論道,身旁跟著的年輕人倒叫遂鈺眼熟,他想了想,似乎沒想到是誰。
再壹擡眼,遠遠地看見潘謂曇正坐在位子上沖他擺手。
他指指成太師,又示意遂鈺註意自己的口型,陶五陳又恰巧開口說:“小公子,陛下叫老奴給您帶句話。”
“十。”遂鈺費力地辨認著潘謂曇咧成壹條線的嘴,牙齒白花花地暴露著。
“小公子?”陶五陳沒得到遂鈺的回應,便又重復了壹遍:“小公子,陛下說之前的事他可以不追究,若待會您再辦砸了,可就真要挨板子了。”
“十什麽?”遂鈺蹙眉。
陶五陳:“是大理寺專管審訊犯人的獄卒的板子。”
“十公子。”遂鈺啊了聲,怪不得他覺得眼熟,原來是當日冷凝香找花酒喝的成十公子。
可這成十不是把別人肚子搞大了避風頭嗎?怎麽還來此等場合,成家還真想送出去壹個女兒,再娶回來壹個權貴。
陶五陳:“小公子,您聽清了嗎?”
“聽清了,聽清了。”遂鈺被陶五陳煩得直皺眉,擺擺手道:“還望公公回稟陛下,陛下準備了那麽久,臣自然銘記於心。”
那日徹查冷凝香,惹得京城諸多官員忐忑不安,男人進樂館,除了胯下那二兩肉的事便也沒別的花樣。他們以為皇帝要查狎妓,特地派了身邊的行走督辦,壹時人心浮動,往遂鈺府上送了不少禮。
“世子。”蕭韞忽然開口,關心道:“怎的現在才入席,是府中出了什麽事嗎。”
話雖如此,可明顯意指遂鈺。
南榮栩恭敬道:“謝陛下關懷,府中瑣事而已。”
“朕的禦前行走怎麽今日看起來沒什麽精神。”蕭韞又道。
遂鈺也學著南榮栩的語氣,說:“臣確實是累著了,不能更好禦前侍奉,陛下恕罪。”
“無妨,妳平素用功,朕準妳幾日假,安心待在府中陪伴家人。”蕭韞顯得格外大度,又賜了遂鈺舒適的軟枕,遂鈺冷眼瞧著,心中暗罵,面上又受寵若驚恭謝聖恩。
董貴妃插話道:“世子不知,遂鈺大人向來是朝中最勤快的,既得照顧陛下起居,又要時刻替陛下看著前朝,這個年齡正是該出門賞花與同輩人遊玩的時間,他卻得面對諸多公務,本宮也心疼。”
蕭鶴辭:“遂鈺自太學便勤奮,如今看著在父皇身邊受父皇教導,倒讓兒臣心生羨慕,兒臣也願跟在父皇身旁耳暈目染學習治國之道。”
“遂鈺哪能與太子相提並論,太子謬贊了。”南榮栩淡道:“臣有兩個弟弟,壹個在沙場,壹個在身邊,沙場的看不住到處亂跑,如今好不容易能教教遂鈺規矩,陛下賞賜休沐也不敢松懈,定要多讓他抄寫家規定心才是。”
蕭韞笑道:“規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,世子也該改改這古板性子。遂鈺年齡小,放他出去玩幾日,多和京城中的公子們來往也沒什麽不好。”
遂鈺心中暗翻白眼,上次他與公子們出去喝酒,蕭韞還從宮裏追出來了,左嫌酒氣大,右嫌他和不認識的男人廝混。
觥籌交錯,人聲鼎沸,大抵每年便只有年節這幾日才能令冷清的皇宮熱鬧起來。
連吃兩盞冷酒,遂鈺冰涼的手才逐漸暖和起來,他半倚在軟墊裏,仗著南榮栩能擋住自己半邊身體,懶洋洋地闔眼,直至哄鬧如潮水褪去。
奉禮內監高呼——
“西洲太子到。”
“西洲燕將軍到。”
“遂鈺,該醒了。”南榮栩提醒。
遂鈺面無表情地睜眼,緩慢坐直,隨著眾人的視線朝殿門口望去。
為首的西洲太子他倒不感興趣,哪朝哪代的太子都壹個樣,要麽玩弄權術,要麽壹事無成。只是這個西洲的燕氏,他微微挑眉,明顯感覺到南榮栩的氣勢不太壹樣了。
兩大氏族,分別代表了兩個國家的戰力,現下在國宴場合見面,即便沒有刀光劍影,也勝似殺伐戰場。
身著盛裝的年輕將軍,壹身淺紫,袖口滾著銀邊的海棠花紋,長發高高束起,用壹根不怎麽起眼的骨簪固定,右耳耳骨連著釘三粒血紅寶石,像極了痣,也像極了血。
燕羽衣目不斜視地護衛在太子身側,時刻警惕四周動向,眼角眉梢掛著生人勿近的寒霜,銀鏈串起的腰帶錮著勁瘦細腰,顯得身姿欣長而挺拔。
很快,他捉住了諸臣之中最不友善的那道目光。
那人同他壹樣年輕,饒是他也從那張臉上挪不開眼。
只是體格過於脆弱單薄,像是不怎麽能扛得起重物的模樣。
“南榮,遂鈺。”燕羽衣輕聲。
遂鈺微微偏頭,沖燕羽衣無辜地眨眨眼,旋即偏頭對大哥說:“大哥,那個燕羽衣好可怕啊。”
燕羽衣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