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榮

迷幻的炮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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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景十五年,景帝立貴妃董氏所出三皇子蕭鶴辭為太子,涉國事,享東宮位,承繼大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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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
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
2025-2-17 21:24

  在遂鈺看來,蕭韞就是那種既要又要的人。

  將蕭稚嫁去西洲,與他想為蕭稚爭取些什麽,明明二者相悖,他卻想從中找到某種微妙的平衡。

  燕羽衣的臉,在他眼前不斷放大,這張雲淡風輕的面龐,棱角分明挺拔,鋒利的眉梢像是要劃破什麽。

  平靜,寡情,嗜殺成性?該用什麽形容燕羽衣。

  燕氏少主在戰場上的威名,無異於與殺人狂魔平起平坐。

  戰士眼中的悍將,百姓眼中的劊子手。

  可完全離得近了,遂鈺又莫名覺得,此人應當是個格外孤獨,且心中並無什麽大誌向的人。

  他目的很明確——

  保護皇室。

  這樣壹個純粹的人,無論從氣質或是容貌,都不該是現在這幅模樣。

  氣氛令遂鈺感到壓抑,尤其是燕羽衣將手掌輕輕放在他肩頭,低聲道:“四公子居然還有時間可憐我,妳們大宸的皇帝此刻,恐怕是恨不得直接將妳捅死吧。”

  做質子的先皇帝開口,若非太子脾氣好,無論換誰都會因質問而當場發作。

  話罷,燕羽衣露出壹抹惡劣的嗤笑,隨後恢復平時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,緩慢落座,不再將註意力放在遂鈺身上。

  沒有燕羽衣遮擋的遂鈺,也徹底暴露在蕭韞的視線之下。

  遂鈺喉頭滾動,說:“太子說到做到。”

  太子:“自然,此言可為誓。”

  “遂鈺哥哥,已經夠了。”蕭稚見遂鈺還想說什麽,連忙拉了拉他的袖口,小聲說:“我願意嫁去西洲,我是願意的。”

  “太子殿下看起來也是好相處的人,他現在都已經在父皇面前保證過了,我是大宸的公主,即便去了西洲,他們也不會對我怎麽樣。”

  是嗎?

  遂鈺深深望向蕭韞,驀地笑了:“阿稚,妳說妳去西洲無礙。”

  “可我坐在妳身邊,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”

  離開家的人,那還有什麽尊嚴可言,無非是被欺辱或是送死,唯有停止喘息,才能結束這本便是錯誤的壹切。

  潮景帝舉杯:“太子誠心天地可鑒,朕也沒什麽顧慮了,那麽便祝兩國邦交,永結為好。”

  太子欣然,“永結為好。”

  賓客歡宜,好似方才咄咄逼問從未出現過。

  遂鈺按住胃部,覺得有些惡心。

  歌舞至,舞姬乘船緩緩入場,潮景帝唇齒皆是酒液芬芳果香,若有所思地盯著遂鈺看了會,笑道:“聽說遂鈺公子習得壹手好琵琶,此情此景,不如彈奏壹曲如何。”

  遂鈺握著銀筷的手微頓,道:“臣才疏學淺,琵琶也前幾年不懂事時所學,若陛下想聽,臣這就出宮去請樂師。”

  “只是助興而已,又是私宴,愛卿隨便撥弄即可。”潮景帝道:“來人,把朕那把龍首琵琶取來。”

  蕭韞珍藏琵琶無數,唯有那把龍首琵琶最為珍愛,是當初教蕭韞的師傅親手所制。

  後來那位師傅因病離世,這把琵琶便算是他遺作,被蕭韞永久保存在玄極殿內。

  為舞姬伴奏?

  遂鈺用舌尖輕輕抵著上顎,舞姬身姿曼妙,衣著暴露,明顯就是為西洲準備的。

  面孔陌生,大多異域,應當不是宮中專為貴人表演的舞樂坊。

  在這種場合下,演奏給西洲人看,當他什麽,萬物嗎?

  召之即來,揮之即去的玩物嗎?

  若只是南榮遂鈺,彈便彈了,但燕羽衣壹口壹個四公子,難不成南榮王府同著遂鈺壹起丟人嗎。

  遂鈺心中默念不能發火,畢恭畢敬地上前道:“陛下,許多曲子臣已然忘記,還請陛下放過臣。”






  放過?潮景帝笑了,反復咀嚼著“放過”二字,笑吟吟道:“禦前行走為朕分憂,如今朕想聽。”

  “愛卿,難不成妳也向外頭那些亂臣賊子,手中得了兵權,便翅膀硬了,不再聽朕號令了嗎。”

  話裏罵的是南榮遂鈺,話外罵的是朝中手握兵權的將領。

  宮中雖管束嚴格,但也並非密不透風。

  光是這場子裏,就有多少朝臣安排進宮裏的眼線。

  不知蕭韞究竟在說給多少人聽,但此話是警告遂鈺勿要造次,也是他身後的南榮府,保持恭敬才能令南榮遂鈺在大都安然無恙。

  陶五陳專門帶人回玄極殿取,西洲太子中途稱自己身體忽覺不適,想盡早回去歇息。

  皇帝將人留下,勾唇道:“朕身邊的禦前行走難得演奏,太子不想聽聽嗎。”

  蕭稚不忍:“父皇,遂鈺哥哥他——”

  “阿稚,若妳也離席,有誰還能陪朕共聽此曲。”蕭韞惋惜道,“愛卿,朕知妳與公主素來親厚,公主夜裏突發奇想想出去玩,妳也依著她胡鬧。”

  “如今公主即將出閣,妳二人便得都成熟穩重些,難得今日齊聚,若夜裏仍想去城外,朕叫身邊的禁軍跟著,也安全些。”

  蕭稚臉色驟變,立即嚇得大氣不敢出,雙腿顫抖,下半身壹軟,徑直坐回軟椅中。

  嘭!

  手邊湯碗落地,蕭稚慌忙弓身去撿,未想竟被鋒利的瓷片刺破手指。

  血順著傷口浸潤手指,蕭稚忽然意識到了什麽,眼淚頓時劈裏啪啦地掉出來,她徒勞地用手帕擦拭臉頰,直至耳邊傳來遂鈺的聲音。

  “夠了,阿稚。”

  “遂鈺哥哥,對不起,是我害了妳。”

  遂鈺搖頭,當著皇帝的面,溫柔地用幹凈手帕擦拭蕭稚的臉頰,將臟了的帕子徑直丟在抱著龍首琵琶的陶五陳身上,命令道:“現在就去洗!”

  “公子,這……”陶五陳左右為難,現在遞琵琶,怕是得被這位小祖宗好壹頓伺候,但不遞,上頭那位的龍威又有誰能承受。

  他不由得向遂鈺露出求饒的眼神,遂鈺讀懂了,卻不想搭理。

  陶五陳作為皇帝身邊的首領內監,自然能抓住潮景帝的壹舉壹動,如今遂鈺若是不接琵琶,即便能混過此宴,也難逃蕭韞懲罰。

  遂鈺仔細幫蕭稚處理傷痕,道:“待會我讓身邊的侍衛回去取金瘡藥,女孩子的手指不能留疤,軍中的藥比禦醫那裏的好,以後碗碎了便別再撿了。”

  “妳素來不是拿精細活的性子,去西洲記得帶幾個得力的內侍,叫他們去做,總比妳身邊那個毛手毛腳的小侍女好。”

  蕭稚哽咽道:“是我不好,總給大家添麻煩。”

  不,錯的不是妳,遂鈺無聲。

  我沒都沒有錯,甚至連蕭韞,似乎都沒什麽錯。

  好像只是壹條湍急的河流,將我們不約而同地推向深處。

  那或許是權力的重心,又可能是命運的盡頭,每個身在其中的人,都只能手足無措地讓自己浮在水面,只要不被暗河漩渦拉扯,我們都有可能抵達彼岸。

  那個時候,大家可能才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,喝壹杯熱茶,暢聊人生理想。

  可是,那樣的日子真的會到來嗎。

  隨意拍拍蕭稚的手背,說:“快回去吧,我叫越青陪妳。”

  “越青。”遂鈺揚聲。

  “送公主回去。”

  越青站在廳外,聽到遂鈺叫自己,踟躕片刻才決定聽從。

  “公主,請。”

  潮景帝並未阻攔,任由蕭稚退場。

  遂鈺倏地明白了,這場宴席,蕭稚是上半場的主角,自己則是下半場的困獸。

  船槳蕩起漣漪,久久不散。

  龍首琵琶就在眼前,樂師停止奏樂,舞姬並排站在廊下,遂鈺不知自己怎樣接過琵琶,只覺得被壹陣風推向蕭韞。

  眼前與耳邊的情景,遲鈍地不及大腦,既然蕭韞想看他出醜,想將他貶作賣藝的伶人,那麽他照做了,他會不會放過他。

  當啷——

  龍首琵琶琴弦震蕩,樂聲錚錚,余音裹挾著古樸而又清脆的余韻,舞姬隨樂起舞,圍著遂鈺旋轉。

  遂鈺是等著蕭稚走遠後才開始,因此,樂聲響起之時,蕭稚已經行至岸邊了。

  她左腳踏岸,右腳仍在船上。

  “遂鈺哥哥!”

  忍耐了壹路的蕭稚,終於忍不住往回沖,奈何下壹秒便被越青抓住手腕。

  越青正色:“公主,奴婢奉命送您回府。”

  “父皇不該這麽對他!”

  越青:“還請公主勿要為難奴婢,公子叫奴婢護送,奴婢便得看著您進入公主府才放心。”

  蕭稚:“可是他……”

  越青深呼吸,盡量保持平和,道:“公子自會處理,若此刻公主回去,只會害了公子。”

  曲過半,西洲太子已如坐針氈。

  燕羽衣臉色難看,這場戲是大宸朝廷內部的博弈,叫西洲來看南榮氏的笑話,這皇帝是瘋了嗎。

  遂鈺所能演奏的,也只是壹些耳熟能詳的名曲,琵琶荒廢多年,接連彈錯好幾個音。

  潮景帝細數著遂鈺犯錯的次數,饒有興趣地問陶五陳:“妳說他還能彈錯幾個。”

  陶五陳也不敢笑,回答的話在腦內轉了壹圈,恭恭敬敬道:“老奴愚笨,不知這曲中精妙。”






  “呦,公子的手怎麽出血了!”他忽然叫道。

  善於演奏的樂者,通常手指會被磨出壹層厚厚的繭,撥弄琴弦時便不會輕易受傷。

  而遂鈺已經太久未曾觸碰,自己的琵琶也在那場火中損毀,蕭韞的琵琶比他用的重很多,壹時無法把控力道。

  詞曲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不堪,遂鈺只能盡力回憶著那些殘破的工尺譜,忽而想到蕭韞先前召慶貴嬪入玄極殿。

  他和他之間,似乎總是用壹場怒火平息矛盾,可那些東西,始終並未消散,而是化作膈應的石頭,頑固地紮在心底,堆砌成壹座寬厚的墻。

  誰知道他有沒有與慶貴嬪做什麽呢。

  即便是做了什麽,南榮遂鈺又有什麽資格指責。

  這是他的天下,他的朝廷,他的後宮。

  而南榮遂鈺也只不過是後宮茍延殘喘的壹員,君恩便生,君罰便死。

  曲畢,晶瑩如紅寶石般的血珠,星星點點掛在琴弦之中,遂鈺用帶血的手指扶住龍首,食指正好放在龍眼的位置。

  蕭韞有忌諱,日常所用龍紋飾物皆不點龍眼。

  挪開手指,龍眼明晃晃地直沖蕭韞,血紅著,像是突然有了神采。

  遂鈺眼睛微微顫動,胸膛驟然湧上來壹股暖流,他趁著潮景帝不註意,竭力將它咽了下去。

  或許這股液體中混雜著別的東西,令遂鈺唇齒血腥濃重的同時,喉管被什麽灼燒,像是會被洞穿般。

  他不可控制地咳嗽了幾聲,恰巧寒風吹過,倒像是他穿得太少著涼了。

  寂靜無聲,潮景帝率先鼓掌。

  啪。

  啪。

  啪。

  連著三下。

  皇帝贊賞道:“朕的禦前行走果然才貌雙全。”

  “謝陛下。”遂鈺沙啞道。

  他扶著扶手站起,身形微晃,像是要即將暈厥。

  四周那麽多人,卻沒有壹個敢上前扶他。

  腳底虛浮,地毯似乎沒有鋪展,亦或者有棱角未被墊平,遂鈺壹個踉蹌。

  “小心!”

  壹如雷霆劍之勢,燕羽衣速度飛快,趕在遂鈺摔倒前扶住他。

  “沒想到竟是妳。”遂鈺呵了聲,自嘲道:“謝了。”

  這和遂鈺想的不太壹樣。

  演奏樂器,或許不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那般,找到世上可唱和的友人,但也該為了心愛之人撥弄。

  可現在這些風雅,皆被化作羞辱,成為傷害壹個人的利器。

  這是愛嗎,這不是。

  這是帝王的控制欲在作祟。

  到頭來竟是敵人不忍,扶著他的脊梁,支撐著他最後的尊嚴。

  燕羽衣接過他手中的琵琶,塞進離他最近的內侍手中。

  內侍嚇得連忙跪倒,雙手捧起琵琶。

  “若是我,我會辭官遠走高飛。”燕羽衣嘴唇嗡動。

  遂鈺苦笑,遠走高飛?這世上有哪個人能灑脫地說,我什麽都不管,為了自己的自由,甘願拋棄全族人的性命。

  “可妳不也只能看著自己的小妹走進皇室嗎。”遂鈺絞緊手,狠狠攥著蹀躞帶,企圖用勒緊自己腰腹的力道,強迫自己打起精神。

  什麽南榮王府,什麽西洲燕氏,似乎過得都不如尋常百姓。

  燕羽衣並不能攙扶太久,他看著遂鈺能自己支撐,在潮景帝的註視下逐漸松手。

  而當他松手的剎那,身披的壓力忽然消失了。

  燕羽衣擰眉,趁皇帝開口時,用手身體擋住遂鈺,匆忙在他手中塞了個東西。

  潮景帝笑道:“想必太子今日勞頓,朕又留妳們多喝了些酒,回去的路上註意安全,朕派禁軍護送。”

  燕羽衣冷道:“謝陛下,不過今日本將軍並未喝酒,足以送太子回驛站。”

  “我等先行告辭!”

  “過來。”

  西洲人被送出湖中心,禁軍撤去大半,假寐許久的皇帝,向招呼小貓小狗般,沖遂鈺招手。

  遂鈺盡力讓自己表現得平靜,擡腳踏上臺階。

  “彈得不錯,不過錯了六處。”潮景帝道。

  遂鈺:“臣技藝不佳,給陛下丟臉了。”

  就像方才遂鈺為蕭稚擦拭血漬,潮景帝用準備好的手帕,壹點壹點地將遂鈺掌心的血擦幹,玉質攪拌棒沾著內侍送上來的金瘡藥膏,不顧遂鈺是否疼痛,強行將藥膏塗抹在傷口。

  他握得很緊,讓遂鈺本就沒想掙脫的手腕,瞬間變得通紅。

  他說:“妳勒疼我了。”

  蕭韞反問:“妳也會疼?”

  遂鈺張了張嘴,醞釀了半晌,直至蕭韞問他另外那只手有沒有受傷。

  “陛下,妳讓我當眾受辱是為了告訴我,不要肖想那些不該覬覦的。”

  “也不要再想著讓蕭稚離開大都,是嗎。”

  潮景帝摸了摸遂鈺的臉,誇贊道:“真聰明。”

  “西洲很殘忍,讓那麽小的孩子入東宮,但陛下也不遑多讓。”遂鈺細數著與蕭韞之間的荒唐,逐漸發覺,他竟好似被溫水煮青蛙般,逐漸適應了這些生活。

  他願意為了表面的平靜而忍氣吞聲,蕭韞也樂意為後果買單,他們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,就這麽混沌地走過春夏秋冬。

  說著,遂鈺亮出攥成拳頭的左手,問:“妳看,這是什麽。”

  未及蕭韞反應,遂鈺眼神頃刻變得銳利,包紮好的手順勢抓住蕭韞的咽喉,左手翻轉,亮出利刃,狠狠向蕭韞雙眼刺去。






  潮景帝眼疾手快地避開要害,急速後退的同時,右腿向上挑,壹腳將遂鈺踹倒。

  若是對敵,踢出的力道能瞬間要了對方的命。

  但僅僅只是自衛,遂鈺便已被蕭韞踹飛好幾米,手中的利刃也跟著揚出去。

  刀刃對遂鈺來說,很熟悉,或者說更具體壹點,這是壹把袖箭。

  方才燕羽衣悄悄塞給他的。

  他與燕羽衣話不投機,但那壹瞬間,他想燕羽衣讀懂了自己,並且比自己更有勇氣反抗。

  就連西洲太子也不知道的大不韙,在燕羽衣的渾水摸魚下城成功進行,冒著大不韙,他也願意將殺人的刃交給遂鈺。

  成敗不論,只為本心。

  “南榮遂鈺!”潮景帝怒吼,不可思議的表情還未來得及褪去,甚至還沒想好如何懲治。

  禁軍見皇帝遇刺,紛紛舉起刀劍向遂鈺沖去。

  他們常受遂鈺差遣,卻明白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,不允許任何人傷及皇帝性命,更何況還是這種明晃晃的刺殺。

  遂鈺雙眼血紅,飛快撿起袖箭,拼盡全力向潮景帝投擲。

  “還給妳,統統還給妳!”他嘶吼道。

  “蕭韞,妳什麽不死!”

  “為什麽也不讓我死!”

  如果只是他的存在,令南榮氏受皇室百般掣肘,那麽他無法殺掉蕭韞,或許只有讓自己消失才是最優解。

  蕭韞被禁軍團團圍住,保護在最中央,他陰沈著臉推開擋在身前的士兵。

  壹步,兩步,三步。

  每向前壹步,遂鈺便後退壹步。

  他不止壹次這樣與蕭韞對峙,卻始終沒能做出最後壹步。

  他懶得與蕭韞做無謂的撕扯,每次只有想得到什麽的時候,才會對蕭韞露出討好的表情,這讓他覺得自己像貓。

  像貓,又做伶人。

  飼養者,取樂人,怎麽什麽都讓蕭韞霸占。

  這個世上,總不能好事都被他擁有吧。

  “作為皇子的妳,明明知道自由最重要,卻在我身上,用盡心機,恨不得將我永遠困在玄極殿。”

  “成為父皇的妳,願意壹石二鳥地打擊我與蕭稚,讓蕭稚信仰崩塌對妳有什麽好處。”

  “蕭韞,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。”

  “殺人犯。”

  “活該妳登基時眾叛親離,最親近的弟弟也死了,父皇母後自焚在玄極殿。”

  “妳以為重新建壹座宮殿,稱作玄極殿,就能改變妳害死所有人的事實嗎!”

  遂鈺退無可退,已至臨水盡頭。

  他很害怕水,至今不敢靠近水源。

  他看著蕭韞忽然變得緊張的臉,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。解開外裳,脫下統統拋給蕭韞。

  “還給妳,這是妳的東西。”

  他舉著南榮家徽,像寶貝般貼在心口。

  “但這是我的,妳拿不走。”

  綿綿細雨傾撒的湖面,籠罩壹層濃白的水霧,潮濕的味道爬上樹梢,浸泡在水中的水草招展著森綠的“觸手”,滑膩地爬滿岸旁青石。

  蕭韞失聲:“不要!!!”

  噗通——

  遂鈺當著蕭韞的面,壹頭紮進水中,雙手垂下,任由自己的身體緩緩沈入湖底。

  “落水了!”

  “公子落水了!”陶五陳心中咯噔壹聲,宮女們尖叫,他用拂塵狠狠敲了下宮女的背,“叫什麽叫!”

  “快救人啊!”陶五陳隨手抓住幾個會水的小太監,將人挨個往水裏踢。

  禁軍也反應過來了,壹群人像是炸魚般,紛紛往湖裏跳。

  廳內亂作壹團,案那邊的人發覺不對,紛紛駕船趕來。

  還未近岸,又聽這些人叫道。

  “陛下也跳下去了!快救陛下!”

  ……

  湖水比遂鈺想象的還要冰冷,讓他飛速旋轉的思緒,不由自主地停滯起來。

  很多人說,人死的時候,眼前會跑走馬燈般的畫面,那是生平有所遺憾的,或者是已經實現的夢。

  而遂鈺眼前漆黑,莫名的釋然令他想要緩慢地享受這種窒息過程。

  父親母親大抵會為他感到難過,大哥送自己回鹿廣郡,只是可惜,這麽多家人,遂鈺卻沒能見他們壹面。

  南榮栩要他堅持,可他該怎麽堅持。

  好像他生下來便是錯的。

  這些年懂得自己心中所思的,居然是燕羽衣。

  他將袖箭塞給他,自然也承擔了被問責的風險。能瞬間做下決定的人,不愧是燕氏大軍的統帥。

  另外壹個方向,黑影飛速向遂鈺沖來,蕭韞水性極好,幾息之間,便遠超那些先比他跳下水的禁軍。

  這裏的水並不深,但要想自盡,三米的高度足以溺死。

  他將即將沈入湖底的遂鈺攔腰扛起,用力將人往水面推。

  壹心求死的人,根本不會想著什麽掙紮,任由水湧入七竅,很快便會陷入混沌,悄無聲息地絕於湖底,直至幾日後,屍體再度因膨脹而浮上水面。

  南榮遂鈺只冒了個頭,便被內侍們緊緊抓住,船也到了,壹群人七手八腳地想將皇帝拉上來。

  潮景帝卻先將遂鈺推上船,確定他完全著陸,才踉蹌著上岸,脫力地跪在遂鈺面前。

  他使勁按壓遂鈺的胸膛,瘋狂呼喚遂鈺的名字,按壓幾次便為遂鈺渡壹次氣。

  “遂鈺,南榮遂鈺!”






  “能聽得到我說話嗎!南榮遂鈺!回答朕!”

  “……”

  百般搶救都得不到回應的蕭韞,幾乎瘋了似地呼喊遂鈺的名字。

  感官不斷放大,他竭力地想抓住遂鈺還活著的細節,想從他暫停呼吸的鼻翼間,感受到氣流。

  瘦弱的身體中,體會到微弱的起伏。

  “遂鈺求求妳,回答朕。”

  “妳不能就這麽拋下朕,朕向妳認錯,向妳道歉,只要妳能睜開眼,看看朕!”

  “南榮……”

  “咳,咳咳咳!”

  遂鈺驟然睜開雙眼,胸膛劇烈起伏,嗆進喉管的水,幾乎讓他險些將肺咳出來。他慘白著臉,毫不猶豫地揚手,給了蕭韞清脆響亮的壹巴掌。

  他無法想象自己真死在水底是何模樣,遙遠卻模糊的記憶,被湖水浸泡後,再度浮進腦海。

  不顧壹切跳入水中拉住他手腕的蕭鶴辭的臉,在渾濁的湖水中,逐漸與蕭韞重合。

  分開,再重合。

  今夕何夕,似乎壹切都沒變過,但卻早已悄然地覆天翻。

  寒意刺骨,令他嘴唇被凍得僵硬,顫抖著,根本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壹句話。

  遂鈺雙眼血紅,見蕭韞似乎沒什麽反應,揚手想再度落下,卻被蕭韞死死控制住肩胛。

  男人的拇指用力至發白,像是鉚釘般釘死在他的鎖骨。

  遂鈺覺得自己快要被蕭韞捏碎了。

  褪去帝王這身外袍的蕭韞,眼神可怖,比曠野中餓極的野獸還要兇殘。

  他毫不意外,蕭韞會立刻將自己就地生吞活剝。

  “這麽想死嗎?”

  “南榮遂鈺!妳就這麽想死嗎!?”

  “懦夫才會選擇用性命威脅!”

  皇帝道歉的話到喉頭,說出來便變味了。

  懦夫?遂鈺氣得發抖,氣血上湧,“是,我就是懦夫,我只有這壹條命。”

  “皇帝陛下不是很清楚嗎,我只有這壹條命,我還有什麽?我什麽都沒有。”

  從出生起,遂鈺便被蕭韞輕飄飄的壹句話,壹個決定,瞬間剝奪作為人子的資格。

  是,這是自古以來皇室為制衡人臣的帝王道,放進史書中,寥寥壹筆帶過的內容,沒人在意這個質子的命運,史官只會稱贊皇帝的未雨綢繆。

  好像所有史書都會掩蓋最血腥的部分,掀起那些富麗堂皇的華貴溢美之詞,每個人在滾滾紅塵中,皆如壹抔黃土。

  這讓遂鈺覺得窒息。

  他和蕭稚沒有區別。

  可蕭稚似乎又比自己幸福。

  “蕭稚作為公主,履行皇室成員的責任,享榮華富貴,既代表放棄人身自由,此身為大宸奠基。”

  遂鈺抓住蕭韞的袖角,睫毛卷著水珠,眉眼的水漬順著骨骼的起伏,匯集成壹股涓涓細流,像眼淚,從下巴尖滴落,融入濕透的衣擺。

  他委屈地說:“可是我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啊。”

  記憶裏發餿的飯,粗糙襤褸不蔽體的粗麻衫。

  三四歲的小孩子的皮膚最嬌嫩,因此,遂鈺的皮膚經常被粗麻磨破,嬤嬤便撕下自己的裏衣,縫在貼身的衣領袖口處。

  “我不敢稱呼父母為父王母妃,因為害怕自己的身份太顯眼。後來在妳面前,我控制自己,避免將父王母妃稱作父親母親。”

  南榮遂鈺的前半生,都像是踩著鋼絲跳舞。

  於皇室而言,父親母親已經是極其親近的稱謂,他得在蕭韞面前表現地不在乎,才能讓蕭韞相信,他唯壹的心願只是回家,並非其他什麽。

  帝王心善猜忌,若讓蕭韞以為,自己要從南榮王府手中接過什麽權力,或許真的只有身死,才能魂歸故裏。

  不會有人喜歡同時品嘗絕望與希望的味道。

  將未來寄托在他人身上的後果,便是永夜與白晝不斷交替,看不見前路,亦轉身後退即時懸崖。

  遂鈺覺得蕭韞可憐,自己也可憐,蒼白道:“算了吧,蕭韞。”

  “我們不如算了吧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蕭韞睜大眼睛:“什麽?”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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