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南榮明徽:“……”
面對遂鈺的註視,他的表情顯得格外凝重,以至於遂鈺以為他在醞釀著什麽,已經做好壹切好壞相關的心理準備。
誰知南榮明徽忽然調轉腳步??——
走了。
遂鈺瞠目。
“他,走了?”遂鈺說。
銀簪侍女點點頭,答道:“是的公子。”
南榮王就這麽忽略了遂鈺的問題,在遂鈺下決心想要討個說法的時候,堂堂南榮王選擇了逃避,且明目張膽閑庭信步地當從未發生。
臉皮真厚,遂鈺心想。
雖說此言用來評價自己的父親,當得上忤逆二字,但遂鈺找不到更好的評價。
銀簪侍女詢問:“公子,我們現在回去嗎。”
遂鈺想了想,決定道:“就在這站著吧,看會雨。”
“妳去廊下,別淋著。”他又說。
銀簪侍女連忙道:“這怎麽能行,公子妳身體弱,我們……”
遂鈺抿唇,耳旁雨聲愈來愈大,直至整個世界只剩下滴答與潮濕。雨珠落在池塘之中泛起漣漪,讓遂鈺想到玄極殿那池遊魚。
至少南榮明徽不願回答,是因為虧欠。若真得到什麽確切的答案,遂鈺或許才會覺得自己更可憐。
原來運籌帷幄的南榮王也會難以應對,而並非如百姓口中那般天神降臨般的姿態,拯救世間於水火。
“鹿廣郡好像和大都沒什麽不同。”遂鈺忽然說。
擡頭是四方的天,迎來送往的面龐陌生又熟悉。官場的爾虞我詐令他們面頰自動帶著熟練的笑容,雖說是鐵骨錚錚的沙場漢子,但大多數人,只是用命剝個功名,封王拜相罷了。
幾分真幾分假,做戲做過頭,再假也成真金。
幕僚皆被散去,房內依舊是軍醫們互相商量配藥的嘈雜,他們聲音壓得很低,但因為說話的人太多了,就算個個神情鎮定臨危不亂,也給人壹種無形的,焦躁的壓迫。
身影在窗欞前搖晃,因暴雨,內室裏的光不夠了,侍女們帶著蠟燭而來,低著頭腳步輕快,並不往院內多關註壹眼。
那顆皇後頂珠,被蕭韞來回倒騰,最終還是落在遂鈺手中。
他那麽想要我收下這顆頂珠嗎,遂鈺不確定蕭韞究竟有沒有聽到,爆炸來臨後的他的喊聲。
但遂鈺不希望蕭韞明白。
壹個皇帝,壹個質子,如此荒唐的數年。
黃粱美夢尚且酣眠,而他卻始終沈浸在被泥沼之中,稍壹掙紮便有窒息的風險。
“妳是來詢問父親,還是逼迫自己。”
身後陡然傳來南榮栩的聲音,遂鈺低頭,倒映著南榮栩身影的水潭隨風割裂又合攏。
遂鈺淡道:“大哥的臉在被水池撕碎呢。”
“……”
南榮栩明知遂鈺這張嘴說不出什麽好話,卻還是忍不住在這個關頭前來看看。
之前在大都上朝期間,也有南榮門生旁敲側擊,提過四公子陰陽怪氣欺負人的事實。
遂鈺此刻心中的怨氣,只是無差別攻擊任何人而已。
“妳需要給自己壹個走到前院的理由,所以才對父王說那樣的話。”南榮栩壹針見血道。
他獨自撐傘負手來到遂鈺身邊,揮手遣散銀簪侍女,兄弟二人肩並肩立在院中,遂鈺看南榮栩溫文爾雅地站在自己身邊,再低頭望向自己臟汙不堪的外袍。
內裏已經濕透了,風吹過來,他幾乎忍不住咳嗽。
“大哥是來質問我的嗎。”
南榮栩:“我不知道父王在老二身邊也放了眼線。”
“我們南榮軍中,何處不都是父王的眼線呢。”遂鈺輕聲。
“大哥想替我隱瞞,但我知道,我們的能力遠遠比不得父王。只要他想知道的,就算掘地三尺也能被挖出來,鬧得人盡皆知。”
“況且蕭韞想昭告天下已經很久了。”
南榮栩心中微動,他並不知遂鈺與蕭韞的情誼究竟抵達何種程度:“皇後頂珠在妳身上,難不成。”
“他不止壹次想讓我戴著後冠給他看,我問他,妳真能讓我做皇後嗎。”
“他說妳可以是整個後宮的主人。”
遂鈺笑了:“我要後宮做什麽,耀武揚威給皇後看嗎,還是讓我做皇後?”
皇帝壹件都辦不到。
手眼通天的人,怎麽就在這種事情顯得如此狼狽。
遂鈺想要的,皇帝不能給,他不想得到的,蕭韞卻非要塞給他,以為這就是喜歡。
事到如今,遂鈺疲憊至極,瞞不住便攤開來,叫大家都明白,無論如何他這輩子都與皇室脫不了關系。
南榮栩問:“那麽妳自己呢。”
“我。”
遂鈺壓低傘檐,低低笑了聲,卻好似在哭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心中有無數的紛亂,像是繡工手中被貓抓爛的線球,找不到頭尾,越理越糟。
南榮栩身負要務,陪遂鈺站了會,見遂鈺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,只好離開前叮囑銀簪侍女仔細侍候。
陶五陳等人在院子裏聽說小公子已經去前院,連忙從地上喜出望外地爬起來奔去禦前。然而人到了廳下,發現這位不好哄的主根本沒進去,自顧自地站在雨地裏發呆。
“公子。”陶五陳跪得麻利,“您都到這了,老奴求您去見見陛下吧。”
話音剛落,陶五陳突然兩眼壹翻,竟直接暈了過去。
宮女太監們急忙撲上來,簇擁著首領內監,七手八腳地將人往廊下擡,更機靈點的,已經大喊著去找醫官診治。
室外頓時比房內更熱鬧。
雨未歇,壹口氣下到後半夜。
廊前檐下的燈籠換過兩三次火燭,軍醫匆忙進出並未停歇。遂鈺臉色慘白,舉著傘的手指發抖,遠方不知名的飛鳥發出尖銳的鳴叫,徑直刺穿他薄弱的神經。
傘面與地表碰撞,濘在雨水中滾了幾圈。
雨勢撲面而來,直至身體完全濕透,遂鈺才勉強擡了擡下巴。
水漬順著鬢角滑落,眼角冰涼的雨滴像是老天在利用他的身體落淚,胸膛中縈繞的沈悶,幾乎化作巨石壓垮他的肩胛。
遂鈺眼皮抖動,如蝶翼的睫毛滾落幾顆晶瑩——
這讓他想到距今不久前,和蕭韞躲在山洞聽雨的夜晚。
他將那顆沾染著體溫的頂珠塞給自己,小心翼翼的表情,像是托著什麽最貴重的寶物。
不過是鮫珠,入藥磨成粉還剩什麽呢,遂鈺無聲。
高高在上的皇帝,什麽都能得到,什麽都好像沒有得到。
土腥味濃郁,卻帶著獨數夏日的盎然生機。距離從國寺迎回皇後,送嫁公主,樁樁件件不過只是度過了壹年而已。
可遂鈺卻覺得,自己好像已經要將魂魄都哭得幹涸,再掉不出壹滴淚。
“陛下醒了!”
“來人!快來人!!”
忽地,耳邊逐漸響起嘈雜,無數人影於眼前浮動,寂靜的庭院再度恢復沸騰。
南榮王逆著人流,跨過門檻,壹步步來到遂鈺面前。
“他醒了,妳回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遂鈺啞聲,隨後怔怔盯著自己早已發麻的雙腿,兩眼壹黑,未邁半步便無聲暈厥,倒在早已準備好接住兒子的南榮明徽懷中。
南榮明徽喉頭滾動,寬大的掌心覆蓋在幼子臉側。
這是他初次與遂鈺距離如此之近,近到能感受到遂鈺單薄的身形,以及令人心疼的無助孤獨。
禦前行走上朝之風姿,南榮明徽早朝看得清楚,若能早早看破遂鈺與皇帝那層關系,或許遂鈺便不必受後來的苦楚。
將遂鈺抱回後院休息,南榮明徽坐在遂鈺床頭,直至遊瓏披衣匆匆趕來,南榮明徽對夫人道:“過幾日我便向陛下辭官,我們回江南的祖宅。”
遊瓏雙眼微微睜大,詫異卻並不多問,點頭說:“祖宅那邊壹直著人打掃著,遂鈺身子弱,鹿廣郡還是太冷了。”
“夫人不問我為何辭官嗎。”南榮明徽輕聲,唯恐吵醒遂鈺。
遊瓏彎眸,緩步來到遂鈺床邊,俯身為遂鈺掖了掖被角:“阿栩怕妳生氣打人,已經將大都的原委通通告訴我,我想……遂鈺壹定比我們更難過。”
“我們把時間留給他,他自己會處理好。”
潮景帝勤政愛民,昏迷大半個月,再度清醒後,沒過兩三日便開始批閱公文。
海量的奏折送進去,陶五陳又急得團團轉,生怕皇帝身體扛不住。
蕭韞身強體壯,下地行走之時,遂鈺院裏仍沒什麽動靜,倒是南榮王帶著請辭的奏折,親自雙手奉上。
蕭韞坐在廊下吹風,並未立即接過,反倒打量了會南榮王,淡道:“王爺是朝廷股肱,此刻辭官歸鄉,置百姓於何地。”
潮景帝話說得平靜,卻威脅非常,沈甸甸的氣勢壓下來,南榮明徽挺直腰桿,強硬道:“臣家族世代為朝廷守護邊疆,如今願交出南榮軍所有兵權,並離開鹿廣郡,還請陛下允準。”
“南榮王。”
皇帝面色陰沈,淩厲道:“妳知道妳在說什麽嗎。”
“臣願攜子女回鄉養老。”南榮明徽擡頭,直視潮景帝。
“臣虧欠子女太多,尤其遂鈺。”
“他也是朕的左膀右臂,怎麽,王爺僅憑壹個累了,上交兵權,便想撒手不管?”
南榮明徽見蕭韞並未有所表示,當下便也不跪了,“臣願以兵權換回遂鈺,還請陛下放手。”
潮景帝雙眼微瞇,拉長音調不悅道:“朕若不肯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