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蕭季沈笑道:“父皇去禦書房處理政務,並不在玄極殿多議事宜,太子莫不是記岔了。”
話音未落,蕭鶴辭擰眉。
蕭季沈被流放在外數年,宮中事又知曉多少,即便有皇後在……皇後也不過是去年才回宮,竟知皇帝只在禦書房處理政務。
“日子還長,妳我兄弟二人,攜手並肩,替父皇守好大都。”
“回宮。”蕭季沈撫掌,朗聲。
遠處護衛蕭季沈安全的軍士立即收隊,這都是蕭季沈從邊塞帶來的強兵,上過戰場,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修羅夜叉。
按理,太子應居於首位,蕭季沈卻直接忽略蕭鶴辭,策馬帶人返回大都。
塵土飛揚,太陽逐漸從東方升起,溫度緩慢攀升,只是這麽會功夫,便覺得有些發汗。蕭鶴辭看到蕭季沈馬鞍兩側的牛皮袋,似乎裝著什麽重物,隨著馬身的顛簸而上下擺動。
蕭季沈即將消失在視線前,牛皮袋突然掉下來,咕嚕嚕順著陡坡滾下來——
人頭!
蕭鶴辭瞳孔微縮,看清那東西究竟是什麽後,蕭季沈又慢悠悠回來了,頗為懊惱道:“哎呀,來的路上順手解決了些刺客,嚇著太子殿下了。”
“是我這個當兄長的不對。”
蕭季沈來去如風,雖嘴上說著愧疚,卻不見分毫認錯的態度。
他提著人頭,仿若帶著什麽不要緊的雜物,再次離蕭鶴辭幾百米遠後,蕭鶴辭雙腿發軟,回神已出壹身冷汗。
“我們不會被人認出來吧。”
泛舟江上,壹路順流而下,遂鈺坐在船頭吹風,蕭韞帶著傘從船艙中走出來,在遂鈺身邊停下,為他遮擋細雨,說:“來往交易的客商頗多,且都有生意要做,沒人理會過往船只。”
禦駕南下,常青雲留大都鎮守,隨行的是最近新提拔而來,未來正式接管巡防營,崇康縣主之子,陸霖汌。
崇康縣主早年傾慕壹男子,不惜違抗父母之命,下嫁於邊塞。那男子經營馬場,雖不通詩書,卻格外尊重縣主喜好,設學堂供縣主授幼童詩書,與過往英豪鉆習工筆。
縣主喜遊覽名家壁畫,夫妻二人在外遊蕩,兩三年才歸壹次家,偶爾回京城,也多是探望親朋,並不多停留。
後來西洲入侵,夫婿死於兵戈馬蹄,崇康縣主回京休養,潛心鉆研醫術,並將剛出生不久的兒子送去相熟友人家中習武。
陸霖汌十七歲參軍,後在地方剿匪中脫穎而出,被選拔入禁軍鍛煉。
遂鈺望著坐在艙頂,抱劍戒備的陸霖汌,問:“陸將軍不下來用些茶點嗎。”
畢竟是縣主之子,也不好叫人家多勞累。
陸霖汌話不多,甚至可以說完全不說話,船偶爾靠岸,他和陶五陳出去采買,兩人站壹塊,店家以為他們是祖孫。
陶五陳:“老奴哪能做得了陸將軍的祖父,真是……真是……”
遂鈺啃著玉米無情道:“其實陶公公是占了便宜,心裏偷著樂吧。”
他擡頭,陸霖汌仍坐在艙頂護衛皇帝周全。
潮景帝似乎很喜歡這種話不多的人,遂鈺想,但與這樣的人同遊,情緒調動不起來也挺沒意思的吧。
禦駕中並未有皇帝坐鎮,免去不必要的危險,悄然前往,也能及時了解百姓民情。
蕭韞極少著簡單素衣,並以淡青腰飾作點綴,煙雨朦朧,松垮著外裳,倚在窗邊讀昨日從民間淘到的,名家詩詞拓印。
遂鈺躺在皇帝腿邊睡回籠覺,翻了個身,壓住了蕭韞的長發,蕭韞拍拍遂鈺說:“待會下船走走,睡多了對身體不好。”
卸去職務重擔,遂鈺還真沒感受過這種輕松的氛圍。也算是實現了幼年心願。嬤嬤告訴他,在水中飄蕩,睡在船裏,就像嬰兒躺在搖籃中,無論多麽心事重重,都能放下憂愁,好好地睡壹覺。
但嬤嬤沒告訴過遂鈺,有些人乘舟壹定會暈船!
多在陸地行走的旱鴨子,無法適應水上生活,遂鈺惡心發暈好幾日,吃著隨行太醫開的藥丸,醒了睡,睡了醒,終於從昨夜起,稍微能清醒幾個時辰,甲板隨意走動了。
遂鈺擺弄蕭韞的長發,打成五花八門的結,稍壹松手,結便立刻自動解開。艙內擺著降暑用的冰,時間太長,多半化作水,剩下的浮冰,隨著船身的晃蕩,丁零當啷地在瓷甕中晃蕩。
想吃……葡萄。
遂鈺蹭地坐起來,光著腳跑去瓷甕,將漂浮在水面的小圓桶撈出來。
船艙裝置夾層,即便烈日照射,也能保證艙內溫度適宜,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,實則做了大文章。
“後日便到秀州,每逢盛夏,那裏都會有祭月典禮,用以朝拜月神對他們的恩賜,祈福秋收。”
蕭韞說:“正好趕得上祭月儀式。”
遂鈺覺得蕭韞似乎有想去的意思,不禁開口道:“陛下參與大大小小的儀式,哪個沒有地方州府承辦的盛大。”
隱含意思是,妳還沒參加夠呀。
關於祭月典禮,不同的遊記中均有記載,這是秀州地方的新年,他們將月亮視為信仰,覺得人可從圓月中汲取天地靈氣,是月神的孩子。
秀州州府的作用,甚至不如秀州本地居民聚集之所,專授以知識的宗祠話語權大。宗祠掌管著人口,牲畜,以及各戶的糧食分配。
民風民俗極難更改,延續上千年的傳統,更成為秀州的支柱所在,往往這種地方,朝廷極難用武力鎮壓,只好迂回治理,由州府出面,與當地宗祠共同維系和平。
“陛下不怕秀州造反嗎。”
在遂鈺看來,秀州這種民俗極盛之地,百姓所想所思,皆與自家宗祠息息相關。
沿襲傳統,延續宗祠並無錯處,但只要是由人代表的,有人管理,必定摻以私欲。待聲勢逐漸浩大,自以為比肩朝廷,戰爭壹觸即發。
蕭韞撚起葡萄,剝了皮,放在茶碗中遞給遂鈺:“愛卿覺得可殺?”
“臣與秀州無仇無恨,哪來那麽多殺氣。”遂鈺用銀勺將葡萄舀出來,挑剔道:“下次把籽也去掉!”
“真是個祖宗。”皇帝感慨。
遂鈺冷哼,將銀勺撂進蕭韞手中,沾著冰水的手指頭胡亂往蕭韞衣襟招呼,擦幹後趿拉著鞋子往艙外走,幾個呼吸的功夫,人便已輕盈地登上船頂。
蕭韞本想說什麽,卻見遂鈺身影陡然從窗前略過,眨眼間,人便已穩穩在夾岸右側,頗為囂張地對他擺擺手,喊道:“我去附近玩會,傍晚客棧匯合。”
上次見遂鈺使用輕功,還是在宮宴,與燕羽衣對陣。
那才過了多久,蕭韞詫異,就算是百裏挑壹的禁軍,也難以短時間進步如此之快。
“陛下,陛下,公子他去岸——”
陶五陳匆忙從外掀簾匯報,蕭韞無奈嘆道:“隨他去吧。”
“沒帶錢袋,走不遠。”
……
遂鈺是在蜜餞的時候,才發現沒帶銀子。
“這位公子,您是要還是不要。”小販見遂鈺站在攤前遲遲不出聲,將頭從鋪中探出半顆,問道。
遂鈺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出門太急沒帶錢袋,我下次再來買。”
小販:“聽您口音,不像是本地人。”
“聽聞秀州正逢祭月典禮,想著來湊湊熱鬧。”太陽地底下曬得慌,遂鈺挪到屋檐下,正好能看著小販的臉。
小販壹聽是來趕祭月典禮的,連忙從果脯袋中抓了把果子,塞進遂鈺手中:“好日子總不能叫公子空手而歸。”
“實在不必——”遂鈺婉拒,將果脯放回原處,好在墊著油紙,倒進袋中也方便。
“月神說過,遠方的客人來了,必定得拿出好酒好肉招待,著果脯雖不貴,卻也是心意。”小販道。
遂鈺:“每個秀州人都信奉月神嗎。”
“自然。”小販理所應當道,仿佛不信月神者,根本不會出現在秀州地界。
略顯蒼老的臉中,浮現出癡迷與向往,他攤開手掌,雙手做了個微微向上擡的手勢,祈禱道:“如今的風調雨順,皆是宗祠所賜,自此家宅安寧,平安順遂,而延續千年的知識,亦是月神娘娘的緣故。”
大都也有傳統,但那種態度,與眼前的小販天壤之別。
前者是因對未來充滿希冀而祈願,而小販的態度雖虔誠,卻看不到心中懷有信仰的安寧。
正如國寺方丈那般,得道高僧悠然隱於山林,也有入世嘗遍百苦,勘破世間道義禮法。
強烈的違和令遂鈺強忍不適借口離開,融入人群前,小販在身後叫了好幾遍,甚至引起周圍人的註意,他們將目光聚焦在遂鈺身上,不知遠離街道多久,這份微妙的心情才逐漸恢復平靜。
遂鈺比蕭韞預計的時間,回來得還要早些。
“客棧風景不賴。”遂鈺評價。
蕭韞問:“朕以為愛卿得晚膳前才肯露面。”
遂鈺淡定道:“沒有帶錢袋。”
這不是大都,高檔些的酒樓都認得他南榮遂鈺是誰,每月也有宮裏的人出來替他付錢。
看來以後得習慣帶著錢袋出門,也不是每次都會有人跟在身旁善後。
朝廷的奏折也送到了,裝在三個匣子中快馬加鞭,為了節省重量,每道奏折都只用壹張輕薄的紙書寫,裝進信封中,方便皇帝批閱。
各州州府的請安折子是大多數,壹兩句問候,無關緊要的匯報,隨時向潮景帝證明:陛下,臣還活著。
“秀州人對月神十分崇拜,我說我沒帶錢,他竟然想直接將食物白送。”遂鈺說:“大都富豪遍地,也沒見幾個人能如此心善。”
“或許是秀洲地界本身善良。”蕭韞頭也不擡,朱筆禦批,在秀州州府送來的請安折子中,回了個朕安好。
遂鈺自然也瞧見秀州二字,湊到蕭韞身旁,用肩膀碰了碰對方,納罕道:“秀州州府管不住秀州,臣原先覺得他是個窩囊廢。”
“現在看來,此人管不住秀州,卻能代朝廷與宗祠保持平衡,倒也還算是個人才。”
蕭韞筆尖微頓,忽而擡起,筆鋒滾落墨漬,眼見著這張紙是寫廢了:“讀萬卷書,行萬裏路,看來帶妳出門,倒是個正確的選擇。”
作者有話說:
從這章之後的每個情節(到完結),可能會有點炸裂……各個角度全方面的炸裂,因為不能劇透,所以嗯……希望大家斟酌著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