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當遂鈺以為迎接自己的該是龍威,甚至已經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。
然而蕭韞的掌心落在他頭頂,仿佛壹片輕柔的羽毛,男人壹反常態,柔和道:“朕知道這有些難,但妳是南榮遂鈺,別人做不到的事,南榮遂鈺壹定能做到的,不是嗎?”
南榮?
遂鈺譏諷道:“陛下何時將我當南榮遂鈺看待。”
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,那些奴才也跟著陶五陳叫他遂鈺公子,甚至更多的時候只叫公子。
這都是蕭韞的功勞,他想讓南榮遂鈺徹底變成沒有姓名,只知道依附他生存的菟絲花。
遂鈺深吸口氣,長舒出來的時候,胸腔隨著身體微微顫抖。他眼底映著滿院的光,四周的夜明珠如繁星般遍布,將整座庭院映襯的恍如白晝。
這是遂鈺及冠禮後,蕭韞送給他的禮物。
蕭韞在某種方面,算是極其不錯的情人。
他對待自己感興趣的小玩意,樂於無所不用其極地討好,直至他失去繼續探索的興趣。
遂鈺輕輕捧起擺在水邊琉璃燈罩中的夜明珠,回身驟然松手,夜明珠徑直墜入水底,微弱的光在清澈見底的溫泉中瀲灩。
皇帝像是遂鈺小心翼翼捧起夜明珠般,用濕潤的手掌托起遂鈺的身體,好讓他能低頭看到他的臉。
“遂鈺,歷任禦前行走可轉至朝堂升三品,用不了多久,妳也能夠在大都中攪弄風雲。”
“大都世家眾多,陛下怕是忘了後宮中的貴人們,她們不是省油的燈。”遂鈺慢條斯理地幫蕭韞整理緊貼在他脖頸的長發,微微俯身,唇與唇的距離保持在毫厘之間,皇帝身上的檀香沁入鼻翼時,遂鈺驟然感受到了蕭韞瞬間收緊手臂的壓迫感。
胸腔緊密相貼,他對皇帝說:“蕭韞,妳是個瘋子。”
尚在情欲中的人,自然能許以位極人臣。
然而這份熱情能保持多久。
壹日,兩日?
還是月余?
皇權像是壹座不可逾越的山,壓的遂鈺喘不過氣。
他小心翼翼地在蕭韞與後宮之間周旋,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卷進皇室紛爭。
和親或是起兵,朝野上下乃至於民間,甚至是才學會百家姓的孩子都忍不住閑時聽大人們討論幾句。
然而公主府卻自始至終未被人踏足。
內閣六部三緘其口,無人願做冤大頭,眼見著皇帝越來越坐得住,聰明的便已明了,這差事是有人領了。
禦書房議事至深夜,群臣散去時,首輔特地放慢腳步走在最後,遂鈺有文書要送去大理寺,快步從殿內走出正欲前去禁軍營裏借用快馬,眼前閃過壹道陰仄仄的影子,他下意識後退半步。
首輔:“南榮大人。”
遂鈺:“……”
“首輔大人可還有要事稟報陛下?”遂鈺迅速整理好被嚇得心臟狂跳不止的心情,抹了把額前並不存在的汗,道:“陛下正在用宵夜,待會陶公公從書房內端著小盤子出來,大人可進殿繼續與陛下商議。”
首輔摸著胡須走近幾步,道:“南榮大人可知勸解公主和親人選?”
遂鈺面不改色回:“此事尚還未有定奪,小人哪敢胡亂揣度陛下的心思。”
近年來眼見著南榮家聲勢浩大,鹿廣郡漸有自立門戶的心思,首輔曲昌州歷三代帝王,初次感受到皇室對南榮殺心乍現,是在如今的潮景帝初登基之時。
後而便有南榮嫡次子,四公子南榮遂鈺被賜名,自此留於大都十幾載。
禦前行走是多少官宦子弟擠得頭破血流也未能得到的官職,即便伴君如伴虎,那也是難得壹步登天的差事。
沒想到最終竟落在南榮遂鈺身上。
即使南榮隋改了名字,那也是南榮家的種。
南榮遂鈺平日不顯山不漏水,只是個被太子可憐的小伴讀,近年竟手中權勢如潮水般被各路朝臣拱手送上。
誰都想從南榮遂鈺這裏得到皇帝的消息,離帝王那麽近,又得皇帝器重,自然什麽都比別人知道的多點。
遂鈺對目光很敏感,極快地意識到曲昌州在打量自己。
於是笑著恭敬道:“微臣在陛下身邊也只是負責通傳罷了,首輔大人不必擔憂,車到山前必有路,想必陛下已然有了定奪。”
曲昌州先是楞了下,旋即驀然笑出聲,他拍拍遂鈺的肩膀道:“南榮大人年紀輕卻能擔大任,實乃我朝青年才俊之典範。”
誰去通傳公主都不要緊,曲昌州只想知道皇帝究竟傾向於開戰還是和親。
遂鈺賣首輔大人壹個面子,畢竟人家專程等著自己,日後若有求於人,也好提及今日之事留三分情誼。
翌日,遂鈺帶著各式大都最新樣式的糕點前往公主府。
蕭稚坐在院中蕩秋千,不知從哪裏捉了只小土狗養,通體黝黑,只有眉心那壹點白,輪廓像是花瓣。
小土狗見有外人來,連忙朝著來人的方向撲去,可惜還未跑幾步,便被公主飛快捉住後頸皮教訓:“怎麽見人就兇!”
蕭稚將狗塞給奶娘,笑吟吟地回頭說:“我以為遂鈺大人都要將我忘了呢。”
“政務繁忙,今日得休沐才能出宮看看妳。”
遂鈺指了下越青手中的食盒,越青打開蓋子,遂鈺道:“禦膳房的廚子都沒換,不知道糕點還合不合妳的口味。”
“奶酥,雪玉糯米糕,我都走了這麽多年,禦膳房那群廚子怎麽還是做老幾樣。”
蕭稚嘴上嫌棄著,手卻已經抓起糯米糕往嘴裏塞。
“咳咳。”
奶娘抱著小土狗使勁咳嗽。
欲囫圇個吞糕點的蕭稚立即閉嘴,改為櫻桃小嘴式品嘗。
正如蕭稚這個名字般,公主仍懷有如稚子般的天真。
遂鈺想,蕭韞為蕭稚起這個名字的時候,大抵是真的希望她能平安順遂地度過壹生,在皇室,在他這個父皇的保護下,成為最幸福的公主。
聽宮中的老人說,蕭韞剛當上太子那幾年不要命似地打仗,為的便是為後來人創太平盛世。
然而朝局變化,蕭韞也不再是那個跟在將軍們身後歷練的皇子。
遂鈺試探道:“阿稚,妳在封地除了吃喝,有沒有別的喜歡的事情做。”
“比如……”他抿唇,斟酌再三也找不出任何隱晦的詞語,只好在蕭稚好奇的目光下,說:“喜歡的人。”
蕭稚楞了楞,隨後瘋狂捶著胸口咳嗽。侍女慌忙將水遞給公主,蕭稚壹張臉瞬間憋得通紅,來不及說話,推開侍女沖向裝滿酸梅飲的缸。
那是個足以裝好幾碗水的小缸,蕭稚習慣喝什麽都多備點。
“——呼。”
半晌,蕭稚癱倒在秋千中,脫力道:“噎死我了。”
遂鈺哭笑不得,將食盒交給奶娘,叮囑道:“以後將糕點切好再盛給公主。”
奶娘笑道:“老身哪能管得住公主,若真有能管得住公主的人,也好讓老身過幾日松快日子。”
“郎婿哪有那麽好找。”
蕭稚生氣道:“普天之下男人遍地,可也沒幾個同父皇般文武雙全的郎君,要找就得找父皇那樣的人。”
蕭韞那樣的人。
遂鈺噗嗤笑出聲,搖頭道:“公主怎麽還沒吃酒便醉了。”
“妳呢?”蕭稚晃蕩著雙腿,讓秋千大幅度動起來,乘著涼爽的風,她大聲道:“妳想找什麽樣的夫人。”
“不過妳要娶親,得鹿廣郡來人說媒吧。”
“我……”
遂鈺手指微蜷,他身負必須將和親消息傳達給公主的旨意,但蕭稚太放松了,放松到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平靜生活。所有人都在變,唯有她十年如壹日地可愛單純。
單純在皇族中像是個貶義詞,存在的本身便是錯的。
趕在宮門落鎖前,遂鈺策馬返回大內。
玄極殿徹夜長明,守夜的宮人替換燃燒殆盡的燭火。陶五陳抱著大氅站在殿前等待,遙望遠處那道挺拔細長的人影,歡喜道:“快快快,小公子回來了,通知小廚房將乳酪端上來。”
更深露重,遂鈺身披潮濕勒緊韁繩,還未等駿馬站穩便已跳下馬背。
“公子小心凍著。”
遂鈺挑起細長眉梢,盯著陶五陳的臉。半晌,他擰眉扯下掛在肩頭的氅衣,並用力踩了幾腳。大氅是蕭韞的,其中還繡有金色龍紋。
那幾腳正好印在龍首。
陶五陳見怪不怪,笑著撿起氅衣道:“公子消消氣,陛下正在房裏等著呢。”
等什麽?
遂鈺氣得牙根發癢。
他離開的時候,蕭稚已經哭了兩三個時辰。
即便如此,蕭稚還是將他送至府外,邊掉眼淚邊叮囑他回宮小心。
他多想告訴蕭稚,這就是蕭韞,為了他的皇權能夠葬送所有人的壹生的魔鬼。
“我叫什麽名字?”
遂鈺忽然問。
陶五陳沒反應過來,遂鈺又重復道:“我叫什麽名字。”
“公子的名諱哪是老奴能直呼的。”陶五陳心想,這位恐怕是在公主府受了刺激,回宮專程找玄極殿不痛快,他試探道:“公子明日早朝當值,天色甚晚,現下不如盡快安歇,明日好精神些。”
遂鈺深吸口氣,按捺沖進玄極殿找蕭韞討說法的沖動。
得了皇帝的恩寵便能隨意話人家家事嗎?不,他是南榮遂鈺,身在大都的質子而已,他不該插手皇室家事,乃至於牽扯整個朝堂的國事。
幾息之間,遂鈺迅速平靜,牽著韁繩道:“我忽然記起還有文書未送……就先走了。”
不待陶五陳挽留,遂鈺騎馬離開玄極殿,用令牌從偏門離宮。
這道偏門是留給朝臣與禦前行走深夜進出大內所用,遂鈺平時進出此處不以私事為由,通常落鎖便住在玄極殿,待天明再出宮。
但今日,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留在玄極殿,無法面對那個男人。
他是個暴君,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。
隔日,禦前行走南榮遂鈺告假。
午後宮中來人傳旨——
“南榮軍驍勇善戰,南榮世子為國負傷,陛下特地以萬兩白銀安撫戰死將士親眷,並接南榮世子回京養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