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太監渾身血淋淋的,被禁軍擡下去時已近昏厥。宮門百米內禁止百姓經過,遂鈺丟掉手中兇器,用提前準備好的手帕擦手。血漬浸潤手指,指縫中的紅色便不太好清理了。遂鈺將手帕攥成團,仰頭沖禁軍統領常青雲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,說:“不知將軍是否能為下官找壹處能夠清理汙漬的地方。”
清理汙漬。
即使常青雲沙場征伐見過刀光血影與血肉模糊,面對語氣突然溫順的遂鈺,仍舊感受到壹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違和感。
近年來南榮遂鈺盛寵,聖上對他的要求無有不依,就連皇後明顯是被人設計,他也選擇相信南榮遂鈺。
南榮遂鈺未在朝為官,卻以影子的形式出現在朝堂中,這份本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。
很難說這是南榮遂鈺自己的本事,還是潮景帝給他的權力。
或許有皇帝的縱容在,但畢竟是南榮,是在邊疆縱橫的南榮。
南榮氏這個姓氏,對於整個國家來說太深刻,提及百戰常勝軍,必然是無往不前的南榮軍。
南榮軍威自遙遠的邊境傳回整個中原,如今禁軍中的將領,無壹不是在南榮軍中歷練過的士兵。
因此,常青雲對遂鈺比宮中其他人更寬容,更願意力所能及地幫助他。
南榮遂鈺樣貌非同尋常,與南榮王妃有七八分像,當年南榮王妃也是名動大都的美人,舉手投足間吸引世家子弟前仆後繼地獻上殷勤。
遂鈺耐心等待著常青雲回答,他身邊圍著的禁軍忍不住擡頭打量他,也沒什麽可遮掩的,遂鈺大方地沖與自己對上視線的禁軍微笑。
初入禁軍當差的少年立即縮了縮脖頸,被遂鈺的笑恍地失神。
很快,常青雲說:“遂鈺大人請隨我來。”
他帶著遂鈺去了禁軍班房,遂鈺洗手時透過立在地上的巨大銅鏡,看到自己臉側也有血漬,想必是打人時的力道沒收住,明明已經很註意了。
遂鈺站在銅鏡前踮起右腳,身體向左偏。踮起左腳,身體再向右後側側,確定衣服上沒有痕跡後,他終於放心地用帕子擦手。
當然,他也極快地察覺到,站在門口的禁軍統領不見了。
駐紮在大都附近的禁軍足有六萬,禁軍自開朝以來便始終歸皇帝壹人差遣,將偌大的大都裏三層外三層保護的如銅墻鐵壁。
刺殺皇帝的人很多,卻極難順利走進大都,即使朝中將領擁兵自重,也未曾敢輕易挑戰皇帝權威。
禁軍精銳,皆從邊塞百戰而歸,是皇室所向披靡的利箭。
因此,遂鈺選擇在宮門口攔住奉旨太監,也是吃準了禁軍會保密。禁軍統領共二人,此二人知曉遂鈺與皇帝的關系,只要不出人命,他們都能幫遂鈺收拾殘局。
就像是現在,遂鈺整理幹凈後再次回到宮門口,飛濺的血液已經被徹底打掃幹凈,就像是從未發生過般,朱墻之下寂靜無聲,禁軍手持佩刀站的筆直。
“南榮大人。”
禁軍行禮。
遂鈺點點頭,背著手溜溜達達旁若無人地離開皇宮。
他稍晚些得去兵部拿文書,倒也並非無事可幹,去城中茶樓喝茶聽曲子,不過兩個時辰,他便從三樓雅座瞧見二樓回廊上似乎有熟人經過。
不多時,匆匆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這座茶樓在大都開了大概有十幾年了,陳設倒時常換新,只是木質地板與臺階沒大動。因此,二樓通向三樓的回旋臺階有那麽幾階木板微翹,誰踩都得發出陳年的吱呀聲。
“小公子。”
遂鈺:“……”
遂鈺聽出來是陶五陳的聲音了,他為自己添了杯新茶,沈默地吃花生米,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伴著壹樓琵琶女演奏的曲調微微打著節拍。
“小公子?”陶五陳又樂呵呵地問:“陛……老爺說您要是玩好了,就快些回府,府裏今夜有晚宴,公子須得換壹身赴宴的衣服。”
赴宴?遂鈺握住茶杯的手指收緊,擰眉說:“我還有公務在身,不便回府。”
“是家宴,公子盡可放輕松。”
傍晚,當遂鈺穿戴整齊出現在家宴中,環顧凝露殿內落座的諸人時,不由得沖蕭韞齜牙咧嘴。
皇後、董貴妃、太子、太子妃,以及坐在最前的,明顯是這次家宴中心的蕭稚。
無論怎麽看,這場家宴都不該是他伴駕的宴席。
皇後看到跟在蕭韞身後緩緩步入凝露殿的遂鈺,身體不由前傾,翠滿珠飾的發髻襯得她熠熠生輝。她的表情有些許凝固,即使恢復滿面笑意,眼底仍舊帶著不易察覺的憎惡。
董貴妃慣是見風使舵,連忙起身揚聲道:“臣妾早就饞陛下宮裏廚子的手藝,想必是比禦膳房還要精致,平時陛下都不舍得讓臣妾也吃壹吃呢。既然陛下與遂鈺公子到齊了,陛下,快快開宴吧,臣妾為了吃這頓可是特地空著肚子來的。”
坐在太子身邊的太子妃成憐樾是初次見遂鈺,從前聽說過陛下禦書房多了個禦前行走,據說是太子殿下身旁的伴讀,她好奇地多看了遂鈺幾眼,當真是玉樹臨風的公子哥。
閨閣中女兒不便打探那麽多,直至進宮前,成憐樾才得知這位禦前行走乃是南榮家的四公子。
成憐樾的胞弟也曾想競爭禦前行走,奈何潮景帝竟直接內定。
成小公子氣得在房裏摔硯臺,若非及時被成夫人捂住了嘴巴,罵罵咧咧地遲早得罵到當今聖上頭上去。
有蕭韞刻意模糊遂鈺的出身,大臣們也三緘其口不願做刺頭,遂鈺竟真堂而皇之地進入朝堂而不被排擠。
自然,不被排擠也多是鹿廣郡的威勢。
朝中從鹿廣郡出來的官員不在少數,遂鈺行走時也得他們照拂。
遂鈺感受到成憐樾的目光,友好地沖她笑笑,成憐樾回以他同輩禮。她陪貴妃來凝露殿前,貴妃特地叫她前去閨閣閑話,貴妃說,妳見了南榮遂鈺不要端著太子妃的架子,同他行同輩禮即可,也不要叫他遂鈺大人,只叫壹聲小公子。
為什麽是小公子,疑惑在成憐樾心中盤旋,卻也不敢多問半句。
皇帝徐徐於主位落座,他指了指右手邊稍矮些的小幾,意思是讓遂鈺坐在自己身旁。
遂鈺翻了個白眼,在心裏罵人。皇帝做到蕭韞這個份上,也是歷朝歷代頭壹份了。
叫壹個得了恩寵的質子坐在比皇後還接近皇帝的位置,這是皇帝拿他給皇後擺臉色看。
蕭韞自是用余光看到了遂鈺的眼神,笑意更甚。
陶五陳適時端來壹碗銀耳粥放在遂鈺面前,輕聲:“小公子,您路上咳嗽了幾聲,這是特地為您準備的。”
“只我有?”遂鈺瞬間感覺到殿內眾人的目光全部匯集在自己身上,他當即如坐針氈,立即道:“我不喝。”
“遂鈺公子在父皇身邊辦差,風裏來雨裏去,銀耳粥滋補,快些趁熱喝了吧。”蕭鶴辭溫和道。
他向遂鈺投來關切的目光,並說:“五妹坐了好壹陣子都不說話,是身體不舒服嗎?”
話是問蕭稚的,但蕭鶴辭並未朝蕭稚那邊開口。
壹陣風自兩側窗欞拂過,燭火輕晃。
遂鈺沈默片刻,起身端著銀耳粥,繞過殿內兩側裝飾用的軟簾,來到蕭稚身後道:“公主趕回大都舟車勞頓,臣在城外接公主時便覺公主又削瘦不少,太子都說銀耳粥滋補,臣便借花獻佛,懇請公主服用。”
“遂鈺,我……”
蕭稚的聲音很低,像是要哭了。
從遂鈺的角度能很明顯地看到她的肩膀在顫抖,似乎是在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,但哭腔還是伴隨著聲音泄露。
遂鈺很清晰地明白,自己根本無法改變蕭韞的決定,白日在宮門口的舉動必定被蕭韞收入眼底,皇帝不生氣,不是因為他願意遂鈺抗旨,而是帶著旨意的太監根本不算是真正的皇命。
他只是蕭韞用來試探遂鈺,正大光明釣他上鉤的餌。
類似於人妳已經打了,氣也已經發了,再鬧就是妳不懂規矩。
禁軍將公主接回大都,名為保護,實則監視。
若非蕭韞松口,蕭稚無論如何也不會逃出大都。
忽的,遂鈺竟有些可憐蕭稚。
明明自己也是籠中鳥,卻還是忍不住望著另外壹只即將被送走的鳥而心生悲戚。
“那碗妳自己留著吃。”
潮景帝:“陶五陳,去給公主盛壹碗新的。”
“遂鈺,回來。”
遂鈺剛欲向公主伸出的手陡然停止,但他並未按照蕭韞所說的去做。
他問蕭稚:“妳想喝哪碗。”
蕭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遠處喜怒不形於色的父皇,小聲對遂鈺說:“我還是等陶公公將銀耳粥送上來,遂鈺,父皇叫妳。”
公主爛漫,當她得知遂鈺做官心中是歡喜的。雖是在父皇身旁謀差,但也代表他不會再被任何人欺負。
遂鈺還沒站穩腳跟,哪能因為壹碗銀耳粥而違逆皇帝遭不該有的罪,蕭稚見遂鈺沒有要走的意思,又說:“我真的沒事,別擔心,妳快去父皇身邊聽差遣吧。”
遂鈺微不可聞地嘆氣,指尖染上銀耳粥的碗壁的溫度。
他帶著粥回到蕭韞身旁,蕭韞道:“今日可打痛快了。”
“沒有。”遂鈺說。
他頓了頓,覺得銀耳粥好像和平時的不太壹樣,似乎味道沒那麽濃郁了,還有壹股若有若無的甜味,像是果香,但又好像含著花蜜的芬芳。
“上次妳說想吃荔枝蜜,淮南總督新送來的蜜,八百裏加急,妳看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“朕晨起嘗過,覺得應該是妳所說的味道。”
“嗯。”遂鈺垂眼,用勺子舀了點吃下,待唇齒間花香肆意時,說:“現在又不喜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