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
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
2025-2-17 21:24
蕭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重復道:“妳說什麽。”
“我們算了吧。”五臟六腑像是在燃燒,遂鈺根本無暇顧及蕭韞的表情,更沒辦法回以他更大的反應。
他平靜地註視蕭韞,精神萎靡:“妳也覺得荒唐,對不對。”
這段並不光彩的關系,長時間折磨著遂鈺的精力。
“太學那年,我早就該意識到,妳的身份與尋常先生不太壹樣,但那個時候我還那麽小,怎麽懂壹個男人處心積慮的盤算。”
“每壹次的巧合,都讓我以為是老天爺見我可憐,特地派妳入塵世拯救我。”
“其實不必老天做什麽,以我在大都的地位,只要是個有權勢的人,都能很輕易地將我玩弄於股掌。?”
“如果能重來,不,我不願意再重來了。”遂鈺精疲力竭道:“妳們想怎麽折騰,就怎麽折騰,該嫁的嫁,該殺的殺,這些通通不必經我的手,妳自己來不就行了嗎。”
“打著歷練我的幌子,讓我幫妳殺人。蕭韞,我累了,不想玩了,妳重新再找個人陪妳玩吧。”
“讓他繼續做妳根本見不得光的情人。”
遂鈺招來陶五陳,道:“叫他們把船停過來,私宴散了,陛下要回玄極殿歇息。”
遂鈺像平時幫蕭韞善後那樣,井井有條地處理著私宴過後的事宜,他陪著蕭韞坐在草地上,兩個人都濕漉漉的,沒什麽邊幅可言,可以說是極度狼狽。
陶五陳試圖將薄毯搭在遂鈺身上,遂鈺將毯子扯下來,遞給蕭韞說:“擦頭發。”
蕭韞沒接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當遂鈺收手時,他啪地抓住遂鈺的袖袍:“太學……朕本不想騙妳。”
“朕只是怕妳跑了。”
遂鈺又氣又想笑:“妳也知道我會因為妳的身份被嚇跑,那麽那夜蕭鶴辭把我塞進玄極殿,為什麽不能等我醒後,讓我自己做選擇。”
如果妳能尊重我,或許我也不會想著逃跑。
遂鈺累得渾身發軟,缺氧後帶來的頭暈腦脹,終於排山倒海地沖他湧來。
潮景帝既然敢膽大包天地收下南榮氏嫡幼子,那便該預料到種種紙包不住火的後果。
蕭韞太自信了,自信掌控所有人。
小舟緩緩駛向對岸,遂鈺與蕭韞面對面坐著,他忽地起身,捧起蕭韞的臉,認真道:“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。”
這是第壹次,遂鈺以俯視的姿態觸碰蕭韞,這樣看起來,皇帝似乎也沒什麽可仰望的。
好像在某個瞬間,他也成為了泯然眾生的壹員,變得毫無特點,只是空有皮囊。
遂鈺承認,自己對蕭韞的好感,源於他那副容貌,只要他笑起來,似乎枯萎的花也能煥發生機。
但皇帝的怒火燎原,會化作最兇猛的夜叉。
“現在我不跑了,妳覺得還能抓住我嗎。”遂鈺低垂著眼,將嘴唇貼在蕭韞眉間,失落道:“妳覺得妳還能抓住我嗎。”
蕭韞身體微僵硬,陡然撲倒遂鈺,小舟劇烈搖晃,遂鈺狠狠摔進軟枕。
緊接著,蕭韞掀起垂在他眼前的額發,整個人覆蓋著遂鈺眼前的光亮。他們頭頂籠罩著的傘,將他們與外界隔絕,卻又息息相關。
蕭韞紅著眼:“妳想要什麽。”
“我?”遂鈺無所謂地搖搖頭:“我沒有什麽想要的。”
“金錢,權勢,還是妳所謂的自由。”蕭韞壓抑著幾乎奔湧而出的情緒,幾乎哽咽。
“遂鈺,如果我把我的心剖出來,擺在妳面前,妳是不是能開心壹些。”
遂鈺:“我要妳的心做什麽,把心拿出來,換取自由嗎?”
他淡道:“行了,蕭韞,妳是皇帝,別這麽委屈。”
像是他欺負他,可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。
蕭韞還想說什麽時,岸邊倏地傳來壹聲尖叫,緊接著,有人喊道:“公主!”
公主?
遂鈺擰眉,他與蕭韞對視,瞬間意識到了什麽。
蕭韞扭頭,厲聲道:“公主為什麽還沒走!”
坐在船尾的陶五陳楞住了,壹時沒反應過來:“公主方才被越青姑娘送走了,陛下您——”
陶五陳慌忙跑去船頭,期間還絆了壹跤,險些落水。他被身邊的小太監扶著,踉蹌爬至蕭韞腿邊:“陛下息怒,老奴這就派人去岸上查看!”
“等陶公公抵達,我們這船也快到了。”遂鈺反而平靜下來,扶起陶五陳,問道:“公公沒摔疼吧,船上行走,不比陸地平緩,再怎麽急,也不能在船上跑動。”
陶五陳:“是是,老奴記住了,謝公子關心。”
蕭韞膝下沒幾個公主,出事的只能是蕭稚。
不多時,船頭靠岸,蕭韞拋下所有人,率先大跨步上岸。
宮女們圍著昏迷的蕭稚,急得團團轉。
“陛下!”
蕭稚貼身宮女將蕭稚抱在懷中,蕭稚枕著她的腿,壹張俏臉煞白,雙眸緊閉。
少女裙擺沾著飛濺的泥點,蜀錦鞋子臟得看不出樣子了,像是在泥地裏奔跑過。
蕭韞冷道:“妳們都是怎麽照顧公主的!公主胡鬧,妳們也跟著發瘋嗎!壹國公主,不修邊幅地睡在地上,暈倒了也不知道找太醫。”
“若公主有什麽三長兩短。”
“砍斷妳們的胳膊腿,丟亂葬崗活埋!”
皇帝氣極,抱起蕭稚登上轎輦,遂鈺留在原地,待蕭韞匆匆離開後,緩道:“公主大約只是受驚暈厥,妳們不必驚慌。”
話音剛落,遂鈺明顯能感覺到宮人們松快了不少,但下壹句,又將他們的心緊緊提起。
“今日見聞,都給本官咽進肚子裏。知道妳們之中有嘴快的,愛傳閑話的,以為人多口雜,便能將話頭傳出宮。”
“壹刀人頭落地,謠言生,妳們死。”
遂鈺掃視四周,大略數了下人。陶五陳留了徒弟在他身邊,遂鈺道:“將這些人都記下來,入宮何人推薦,家中幾口,進京的保人又是誰,壹旦泄露,按照名單上的,挨個就地誅殺。”
沒有人能真正單獨活在世上,誰都有牽掛,即便不在乎自己,也得多考慮考慮別人。
小太監:“是,公子。奴才記下了。”
玄極殿。
太醫院聽說玄極殿又出事了,帶好足量吊命的藥丸,以及止血的金瘡藥,就連繃帶也足足裝了壹小箱。
首領內監親自在門口等,院首壹到便掀起門簾,將人往進引。
院首邊捋袖子,邊問:“小公子今日受的是什麽傷——”
“承蒙院首大人掛念,本官今日無恙。”
南榮遂鈺好好坐在屏風旁的金絲楠木椅中,五指紅腫,卻仍不幹擾他捧著熱茶驅寒。
對傷口漠視輕蔑的態度,小太醫見了皺眉,院首見了直搖頭。
遂鈺道:“公主暈厥,陛下擔心不已,還請院首大人盡快進寢殿醫治。”
“陛下也在裏頭。”遂鈺見院首甚是關註自己的手,又加了句。
也難為院首年紀大,天天往玄極殿跑。
遂鈺看著老頭顫顫巍巍的身影,壹時竟有些愧疚。
屏風幾日前換了花樣,從紅梅換成了白梨,有些透光,能看到裏頭人影晃動,道道身影重疊,分開,再重疊。
遂鈺失神地望了許久,直至有人問自己的手,是否需要包紮。
他也是初次坐在殿裏,以壹個旁觀者的視角,看著這些太醫忙碌,焦頭爛額地思索治療之法。
通常受驚昏厥,只需紮針等待清醒即可。
但潮景帝生了好大的火,嚇得宮人氣都不敢出,生怕觸怒龍顏,直接拖出去打死。
屏風仿佛天塹,隔絕了紛亂,留給遂鈺的寂靜,仿佛在讓他試圖思考,自己今日所言,是否真正觸動了蕭韞。
蕭韞曾對遂鈺說,無論什麽事,睡壹覺就好了。
壹覺醒來,任何憂慮與脾氣,都會瞬間拋向九霄雲外。
剛開始,遂鈺以為蕭韞是為了讓自己歇息。過了小半年,他沒想到他是真的這般認為,且忠誠地堅持著這份習慣。
所以他們的爭吵從未過夜,默契地當做沒發生,太陽照常升起,他們照常做君臣,做情人,做想殺死對方的仇敵。
陶五陳端來甜湯,低聲道:“公子今日並未進食,還請用些甜水。”
甜湯裏點綴著兩顆小巧的紅棗,順著碗沿飄。
遂鈺用勺子舀起紅棗,湊近聞了聞,又放回去。
他今日沒胃口,才落過水,身上泥腥味重。待會等蕭稚清醒,他還得回去換身衣服,將身上拾掇利落。
蕭韞是個很會用壹場風波,掩蓋另壹場荒唐的人。
比如他現在守在蕭稚身旁,明明心中知曉,蕭稚只是受到了驚嚇,卻還是為了逃避遂鈺,裝作十分忙碌,用不同的帕子為蕭稚擦拭手心。
遂鈺垂頭喪氣地攤開手,手指傷得不重,這會已經結痂了。
半個時辰後,太醫院的太醫撤退大半,陶五陳給院首搬了個凳子,他坐在遂鈺面前,幫遂鈺處理傷口。
院首:“公子被湖水浸泡過,待會還是得入溫泉暖暖身子,老臣帶了些浴包,裏頭是消毒驅寒的草藥,務必使用。”
“記住了。”遂鈺難得好脾氣地點點頭,用完好的那只手拿起藥包,懶洋洋地聞了聞。
藥包散發著寡淡的清香,和之前用的不太壹樣。
院首笑道:“陛下知道公子不喜歡尋常草藥香,太醫院便根據公子的喜好,特地配置了新的浴包。公子並未拒絕,向來是合公子心意。”
“大人費心。”
遂鈺道謝:“近年得大人悉心照拂,未曾說聲感謝,真是羞愧。”
“做大夫的,壹生只有壹個心願而已。”院首將紗布撕成條,“希望患者平安康健。”
“還望公子照顧好自己,受傷苦的是自己。”
苦?
遂鈺笑笑,搖頭說:“我不覺得自己苦。”
處理好傷口,院首留下藥膏便回太醫院了,他們得為蕭稚熬制湯藥,待晚膳時送來。
偌大玄極殿重回寂靜,不知過了多久,遂鈺聽到寢殿傳來蕭稚的聲音。
“阿稚對不起父皇,讓父皇憂心了。”
緊接著是蕭韞的。
“父皇記得妳出聲未足月,太醫聯合診治,說妳活不過三歲。”男人聲音又低又柔,似是含著無限春水。
“所以父皇去哪都帶著我,生怕我磕著砰著。”
蕭稚說:“所以父皇也是因為遂鈺哥哥體弱,才想將他帶在身邊照顧嗎?”
蕭稚生來瞳孔顏色淺,面對著這樣壹雙未被世俗沾染,澄澈純凈的眼睛。
蕭韞不忍,掖了掖蕭稚的被角,說:“太醫說妳得多休息,再睡會吧。晚膳父皇叫妳,想吃什麽。”